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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風都沒有,夜悶熱而又漆黑。
劉西林看了一會書,關了燈,躺在床上,想給妻子趙穎打個電話,問問女兒的情況,前些日子,女兒感冒發燒。拿起手機,撥了家裏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劉西林歎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一邊,閉上了眼睛。妻子也許是帶著女兒回娘家去住了,她經常這樣,劉西林不在家,她喜歡回娘家住。劉西林的嶽父是縣公安局的前任局長,在汀州城的北山下有幢別墅,老兩口就趙穎這麼一個女兒,也希望她們回去,熱鬧些。劉西林卻很怕到那別墅裏去,他不知道自己怕什麼。
他曾經想讓嶽父和現任公安局長說說,把自己調回城裏去,哪怕是當個普通警察也可以,他實在不想在唐鎮待下去。嶽父臉色冷峻說:“你這個派出所在也來之不易,好好幹幾年,對以後發展有利,你回城幹什麼?”劉西林說:“你老人家知道我的出身,呆在唐鎮,工作不好開展,在很多事情上,我無法麵對唐鎮人,總覺得對不住他們。”嶽父冷冷地說:“沒出息!”然後就不理他了。劉西林十分無奈,就連妻子也不理解他,有時甚至冷嘲熱諷,他真後悔和她結婚。
躺了會,他又從床上爬起來。
穿上衣服,從枕頭底下把槍別在腰裏,拿著手電出了宿舍門。站在鎮政府院裏,他聽到了“嘩啦”“嘩啦”的麻將聲,不用考慮,那一定是李飛躍在打麻將。院子裏還停著一輛寶馬轎車,劉西林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鄭懷玉。鄭懷玉是老中醫鄭雨山的兒子,早些年在廈門一帶混,也不清楚靠什麼發了財,前兩年回汀州,把縣中醫院收購了,現在又搗鼓唐鎮房地產,那半邊街的房子就是他拆的。劉西林是個孤兒,唐鎮人的百家飯把他養大,還供他上了警官大學。按理說,鄭懷玉家對他也有恩,年少時得過一次大病,差點一命歸西,是鄭雨山的妙手把他從閻王爺那裏搶回來。可是,他對鄭懷玉一直沒有好感,就像對李飛躍一樣。劉西林發現李飛躍他們總在某些大眾場合說他是他們的人,造成他和普通大眾的對立,他也隻是一笑置之。人在做,天在看,劉西林想,隻求問心無愧,其他事情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說心裏話,他還是擔心遊武強那三個釘子戶的安危。
恰恰是這三個釘子戶,是他恩人裏的重中之重。
劉西林不可能忘記他們曾經給過他的溫暖和愛護。
他出了鎮政府大院的門,打著手電朝鎮街上走去。
一條黃狗跟在他後麵。
他回轉身,用手電照了照黃狗。黃狗吐著舌頭,眼中仿佛在流淚。黃狗朝他搖著尾巴,嗚咽。劉西林認出了是遊武強養的那條狗。他想對黃狗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轉身往前走,黃狗還是跟在他身後。
唐鎮小街上沒有路燈,原來有的,拆遷後就沒有了,據說等建設好了會有。
劉西林站在遊武強的房前,心裏突然特別難過。
他腦海裏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那是個寒冬,天下下著雨夾雪,一個50多歲的漢子,走進了破敗的土地廟。土地廟裏,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蜷縮在神龕底下,瑟瑟發抖。滿臉髒汙的孩子驚恐地注視這個不速之客,他臉上的刀疤令人恐懼。孩子企圖站起來躲避,卻雙腿發軟,無力挪動。刀疤漢子用沙啞的聲音說:“孩子,別怕,我不是壞人。”孩子微弱地說:“我,我餓——”刀疤漢子抱起孩子,走出了廟門。冽風呼嘯,天寒地凍,孩子在刀疤漢子懷裏感覺到了溫暖,那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溫暖。刀疤漢子把他抱回了家,放在床上,蓋上被子,然後說:“孩子,等著,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刀疤漢子在唐鎮的小街上遊蕩,夜已深,唐鎮一片寂靜,人們大都進入了夢鄉。好不容易,他發現有家人門縫裏漏出了亮光。他趕緊跑過去,敲門。“誰呀——”裏麵一個男人說。刀疤漢子說:“禿子,快開門,凍死人了。”王禿子說:“半夜三更的不睡覺,你想幹什麼呀。”刀疤漢子說:“少囉嗦,快給老子開門。”門開了,王禿子說:“快進來。”刀疤漢子閃了進去,聞到了一股香味。刀疤漢子笑了:“禿子,就知道你在煮東西吃。”王禿子說:“唉,我八輩子才做一次夜宵,就被你發現了,真倒黴。”刀疤漢子來到廚房,看到鍋裏漂浮著一個個飽滿的芋子餃,說:“禿子,你哪來的這麼好的東西?”王禿子說:“一個親戚辦喜事,我沒有去,托老婆帶了點回來。晚上餓慌了,就起來煮了吃。”刀疤漢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盛了一大碗,端著就跑。王禿子哀叫:“土匪呀,我碰到土匪了呀——”刀疤漢子把那碗熱氣騰騰的芋子餃端到床邊,說:“孩子,起來吃吧。”孩子驚喜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