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雲端6(1 / 1)

五 箏如我心,長伴君側

異人得呂不韋資助,廣交賓客,得士人無數,一時名聲鵲起,鹹陽亦有所聞。呂不韋又使人賄安國君愛妾華陽夫人,說異人種種好處,思鄉尤切,因慕華陽夫人出身楚國,異人改名子楚。華陽夫人大悅,勸說安國君立異人為太子,迎異人歸國。

這時候已經是秦昭襄王五十年,消息傳來已久,但是鹹陽方麵遲遲沒有動靜。異人心中甚憂,恰呂不韋擺酒相邀,見他如此,便道:“公子不日將回鹹陽,為何愁眉不展?”

“正為不知何時能回鹹陽而愁。”

呂不韋道:“公子尚愁,讓我等如何自處?”

異人看著這個精明的男子,不說話。

呂不韋笑道:“公子回鹹陽之後,如龍歸大海,可翱遊九天,而我呂不韋再無用武之地,則為公子所棄矣。”

異人低一低眉,問:“公當如何?”

呂不韋雙手一拍,便有麗人翩然而出,容色殊麗,呂不韋道:“欲與公子結秦晉之好,公子意下如何?”

秦王孫嬴異人大婚驚動了整個邯鄲,連趙王也有禮相贈。賀禮琳琅而置,十弦箏默然湮沒其中,問是何人賀禮,答曰:長安君。

自然是長安君——青羅是長安君庶女,長安君在齊國為人質之時與侍婢所生。

成親那晚有很好的月亮,銀色的月華鋪得整個宅院都亮如白晝。他在月下彈箏,反反複複,反反複複,想要描摹出她笑時的明豔,想要忘記最後見麵時候她肅殺的容顏,但終是不能。

——他與她,王室裏最無足輕重的兩個人,為別人所操縱的命運,生死都像是一個笑話,如果說之前還幻想自己擁有些什麼,可以失去些什麼,到兵刃加身的那一個下午,終於都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世上的幸福與歡喜,並不是他們可以擁有。

她愛著他,所以替他做這個決定,以一種慘烈的姿勢掙紮,義無返顧地押上他的終身與她的終身,和天下豪賭一把。

這個決定成全他嬴氏不世功業,也成全他與她,相忘於江湖。

自此以後,他就真的,再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喜歡賭,為什麼她要說願賭服輸,因為他與她之間,是早已注定不得善終的結局。

長歌如泣,肝腸寸斷。

更深露重,趙姬抱衣而來,他伏身去,有鮮血湧上喉中,張口,血染箏絲。趙姬跪而求道:“公子保重。”

多年之後,同樣月光明朗的晚上,他一個人在月下徘徊,這時候他已經回了鹹陽,祖父死了,父親也死了,他南麵稱王,並魏趙之城,吞三晉之地,海內震懾,天下惶惶。

再沒有人能讓他那樣屈辱那樣憤恨那樣無能為力,但是他總還是不斷夢見她,夢見她對他笑,夢見她說:“公子真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令人見之忘俗……”笑嘻嘻的麵容。但更多的時候,是夢見自己在成親前日托人送信至長安君府上,說要見她最後一麵。

她並沒有來見他最後一麵,但他總恍惚覺得,她是來過的,她一定是來過的,隻是……不肯出來見他。

相見爭如不見,他並不是不知道——如果她跟他走,他根本就出不了邯鄲。

他成親的第二年,青羅以趙國宗室女的身份遠嫁齊王,得齊王寵愛,立為王後,次年生子,立為太子。

他都知道的,他隻是選擇視而不見……視而不見多年,到齊王薨的消息傳來,他終於忍不住令使者送玉連環至齊,問她能不能解。

相思如連環,連環何解,相思何解。

那樣歡喜快活的一段時光,終於都成雲煙——他是一國之君,她是別人的妻。

嬴子楚仰麵看明月如輪,隻覺得眼角幹澀,一滴眼淚也無……到底多年過去了,到底他已經不是當初的多情少年,到底,他們都回不到當初。

有侍從來報:“文信侯求見。”

“何事?”

呂不韋伏首答道:“回陛下,明日將朝議伐齊之事,臣愚昧,不敢擅專。”

他總說他愚昧,其實是天底下最精明的人,他明明知道自己終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子楚黯然一歎,低聲道:“我有生之年,再不必提起伐齊之事。”

“是,陛下。”

“還有事麼?”

“回陛下,臣得到一樣東西,不敢隱匿,特來呈獻給陛下過目。”

秦王子楚接過文信侯遞過來的拓本,是極纖秀的四個字:箏如我心。

頃刻之間,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