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不要,才輪得到朕,皇姐以為朕怕他篡位麼?不,朕不怕,朕怕的是他不篡位,怕的是,永遠沒有機會,堂堂正正站在他的麵前——皇姐,即便是朕最親的皇姐,也都不會和朕站在一起,皇姐,換作是你,你能不恨麼?”他放聲大笑,“磔磔”如梟夜哭:“阿姐,換作是你,你能不恨?”
我以為我會勃然大怒,責問:“所以你就殺了他,所以你就忘了在徐州城裏是誰救了你,是誰為你報了父仇,是誰迎你平安進京,誰為你開疆拓土,護衛你的江山?”
或者恍然,竟是因為這個緣故,安朝為我破去的棋局,最後變成顧家二公子的傑作;
又或者告訴他,如果不是他自毀江山,打算將安朝拚死打下的大片疆域拱手割讓,我未必下得了決心,發誓永遠不讓他染指帝位。
但是我沒有,到這一步,這些都已經不是我所在意的,就如同阿弟並不問我,我如何知道他當初逼娶的真相,我在意的隻有最後一個問題,最後一個讓我不能瞑目的問題:“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笑聲漸歇,阿弟的聲音轉為冰涼,冰涼如這個冬夜合璧宮簷下的冰淩:“朕遣流雪給大將軍傳話。”
“什麼話?”
“皇姐不信他另娶,請他進宮當麵解釋。”
安朝自然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個借口的荒唐,不可能永遠糊弄住我,也沒有打算永遠糊弄我——他原本就隻是當時情急,當時別無選擇。流雪是我的心腹,阿弟趁我神誌迷糊,遣她去傳這話,安朝自然不疑有他。
他大約還想趁這個機會,與我澄清,甚至於帶我遠走。
但是終於沒能做到。
至於流雪……我努力想起後來她去了哪裏,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一個宮人而已,阿弟自然有法子可以讓她消失得無聲無息。
“不是自殺?”
“自然不是——皇姐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是,我早就知道,如果不是“自殺”這個破綻,我未必肯深究“背叛”背後的真相,但是這句話,總還是要得他親口證實。
“沒有束手,引頸就戮?”
“沒有,當時紫宸殿中三十九名武士,死了十七個,大將軍武藝不濟,是眾所皆知,能到這一步,是筋脈俱斷,手足皆廢的代價換來——他盡了力。”阿弟目中流露出些許敬意與茫然,許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知道並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卻還有殊死一搏。
我卻是明白的。我默默想起夢中的那個人,他總是想要對我說,我卻怎麼也聽不分明的話,問:“他最後有什麼話留給……我麼?”
“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陪我到最後,還是對不起,再不能再護衛我平安?或者是對不起,沒有讓我知道真相,讓我以為他甘願受死,甘願離我而去?——這個結果,無論是為著什麼理由,哪怕是為了我,也是我所不能接受不能原諒的。
但是不,這樣很好、很好,我愛的人,終是沒有負我。
知道與否,永遠都是最不重要的事。
我緩緩閉上眼睛:“我累了,陛下退下罷。”
阿弟微怔,森森道:“皇姐……如何說話不算?”
“玉璽在宣政殿中。”至於取得到取不到,就與我不相幹了,我唇角微微揚起,一抹自嘲,我所能做的,都已經做完,天就快要黑了,冬天將要過去,春花怒放的時候,有多少人,在等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