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任城王又笑了一陣,走掉了。枉我在湖底龍牙咬碎,盤算著等天黑了出去嚇唬他一陣,然後把阿琅給弄出來,配一個如意郎君。
天眨眼就黑了,我從湖底出來,變了身,仍作漁女打扮。環視四周,這王府甚大,卻不知任城王住哪間房,我轉轉眼珠,身子一長就趴到屋頂上去了,屋頂上鋪了很多的瓦,硌得我身上的鱗片很不舒服。我掀開瓦片一間房一間房找過去,雖然是笨辦法,不過笨有笨的好處,我看到許多新鮮玩意兒,我正看得起勁,忽然有人從後麵一拍我的肩,我回頭去看見夜遊神,他扮了個鬼臉說:“小龍啊,這麼晚不睡覺,在這裏幹嗎呢?”
我拉住他衣襟說:“我找任城王,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間房裏,找得我好辛苦。”
夜遊神說:“你這笨龍!”一把提起我,擲到某間屋的屋頂上,我腳一落地,隻聽“哢嚓”一聲——瓦片碎了,我回頭大吼:“夜——遊——神!”哪還有那廝的蹤影。
反是下麵有人說:“姑娘,你把在下的屋頂踩破了。”
我從上麵往下看,任城王正仰著頸子在和我說話呢,我一時怒起,惡向膽邊生——怕啥怕啥,我堂堂一條龍還怕他一個凡人不成!
我忽地跳下去,就要放幾句狠話,誰知道任城王上下打量我一番,首先就笑道:“在上麵看月亮是否比在下麵看圓一些?”
誰說我在看月亮!我怒,衝口就道:“我……我我我吃了你!”任城王哈哈大笑,我奇道:“你不怕我吃了你?”——天下還有不怕死的家夥?那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成天敬我老爹?
任城王笑道:“姑娘好會說笑,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有這等妖事?”
他說話文縐縐的,我有點聽不大明白,不過總之他的意思是篤定我不會吃他,我繞著他走一圈,心裏琢磨著,我要是現出原形來,會不會把他嚇死——嚇死了我可賠不起。我晃晃腦袋:這人膽子大,嚇死不至於,不過我得先問好了阿琅的下落才是,到底爹交代的事要緊。
我於是問道:“你怎麼不問我來這裏做什麼?”
任城王含笑道:“正要請姑娘指教。”
真酸!我強忍著沒吐出來,說:“我來找阿琅,被你強行綁進府中的那個,你得把她交給我!”
任城王兩手一攤道:“姑娘說的話在下有點不明白。”
我學他口氣說道:“有何不明白,詳細說來。”因這話太酸,終於沒能忍住,轉頭就吐了出來。
任城王忙道:“姑娘沒事吧。”
我苦著臉說:“我沒啥事,不過你也別姑娘、姑娘地叫了,太酸了。”
他仿佛這才反應過來,麵上微微一紅,仍是笑著說:“你說阿琅……我卻是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綁了這麼個姑娘回來。”
我說:“就是……就是北街的賣花女,長得……那個明眸皓齒,唇紅齒白,你仔細想想!會不會是搶人太多了,連搶了些什麼人都忘了吧?”我好不容易把大哥的描述給記全了,卻見任城王笑歪了嘴:“原來你也會掉文啊,唇紅齒白,明眸皓齒……想來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姑娘,我卻是當真記不起來了,這樣吧,明早我召集府裏的人給你問問,可好?”
他說話仍是文質彬彬的樣子,不過去掉老是夾纏不清的“姑娘”兩個字,聽起來好像沒那麼酸了,我見他態度良好,也不便繼續追究,就說:“好。”
“那麼你今晚……”任城王道:“我找人給你安排住的地方?”
我本來想要說:“不用啦,我就住在你家湖裏。”一想,這話可說不得,於是話到嘴邊又改口說:“好吧,你給我安排間幹淨點的房子。”
任城王道:“那是自然。我叫李道宗,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既然他先報了名字,我也不能示弱了,於是大大方方報上名去:“龍三。”
他微笑道:“好名字!”
我可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麼好,我是龍,排行第三,可不就叫龍三了。
李道宗夠意思,給我安排的房間十分之漂亮,有極淡極淡的花香,我不知道是什麼花,問帶我前去的婢女,那婢女說:是玉蘭。
玉蘭花香很好聞,可是晚上我仍然不習慣睡在陸地上,所以等燈熄了,翻身就下湖去了。我累了一天,倒頭就睡,整個湖隨著我的呼吸掀起一陣又一陣的風浪。
早上起來,天清氣朗,我伸了個懶腰走出門去,嘩!一出門就看見整整齊齊三排隊伍站在門外,任城王李道宗在一旁對我笑道:“這就是我府中所有人了,你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阿琅?”
見鬼!我還真不知道阿琅長什麼樣,要說“明眸皓齒,唇紅齒白”八個字,這中間倒有四五個,這可叫我為了難,想來想去也隻有這樣了。
我開了神眼,從那群下人中一個一個看過去,有人眼中有驚奇的顏色,也有人坦然,最後看到一人,眼光躲閃,似有畏懼,我一把抓住他拖出來,李道宗很尷尬地咳了一聲道:“龍三啊,我這管家……是個男人啊。”
我不理他,對那人怒目而視,頃刻間他眼中看見的就不是秀秀氣氣的龍三了,而是一條龍的原形,須發盡張,眼如銅鈴,他“啊”地慘叫一聲跌坐在地,我冷笑道:“你把阿琅弄哪兒去了?”
那人戰戰兢兢地道:“我……我哪知道什麼阿琅啊?”
我厲聲再喝:“你說是不說,你不說我吃了你!”我話未完,身後就傳過來李道宗的笑聲,我知道他笑什麼,他肯定在想我又拿這套來唬人了——他當然能這麼想,可癱倒在地的這人可沒這本事,他眼中的正有一條龍張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欲擇肉而噬呢。
那人作揖求饒道:“龍爺爺饒命、龍爺爺饒命!”
這人真是沒長眼睛,沒看見本姑娘是女的嗎!我更怒,眼中要冒出火來,卻聽那人又道:“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他跪在地上往李道宗爬過去,抱住他的腳說:“我對不起王爺,王爺救命啊!”接著嘟嘟囔囔說出一大串話,我聽了半日總算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他收到太子爺的秘信,要上報朝廷任城王與秦王勾結一事。我聽他說半天沒說到重點,就一把扯過來問:“我問的是阿琅!”
可憐那人再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看到一副龍的嘴臉,一時吃不住,兩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我回頭問李道宗:“這怎麼辦?”卻見他臉色鐵青,甚為凝重。我嚇了一跳,想道:他是看到我的真身了呢,還是責怪我不給他下人麵子?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竟然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真身——雖然我在東海是出名了俊美的一條龍,不過人間的標準好像有點不一樣呢。
李道宗沉聲道:“進京。”
進京——難道阿琅被拐到京城去了?這可不妙,早聽說京城是個花花世界,我老爹說,現在在位的那個皇帝叫李淵,定都長安也有好幾年了,他兒子在外麵玩命地打仗,他躲在京城玩命地生小孩,可憐秦王,每回一次京城就要被迫認識十幾個弟妹,很傷腦筋。想到這裏,我哈地一下笑出聲來,說:“好吧,既然阿琅去了京城,我就陪你走這一道。”
李道宗撫著我發說:“你就不要進京了。”我白他一眼:怎麼能這樣呢,阿琅進了京城,我自然得跟過去啊,老爹交代的事,可不容易敷衍混過去。
李道宗說:“你家阿琅應該還在本地,我會著人替你去找,京城太危險,你就不要去了。”
“阿琅在本地……那你進京幹啥?”我問道。
他仍是笑,說:“我另有事要去處理啊,要是能保住性命,一定回來找你。”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鼻子一定是酸的,因為我的鼻子有點酸。
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既然有人幫我找阿琅了,那我要跟他進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