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似是故人來
每個人都會在夜裏變得脆弱,或者陷入虛幻的夢境。白晝到來時,強者披上盔甲,殺進現實。
第二天一早,我開車送小軒上學,親自將他交到趙寧年手中。
“趙老師,小軒就拜托你了。”
我故意客氣地說,就差像日本女人似地深鞠一躬。
“請放心。”趙老師回避著我的目光。“下午也是你來接嗎?”
“當然。”
我發動車子,從後視鏡中看到趙老師牽住小軒的身影越變越小。其實趙寧年身上頗有可愛之處。他肯定來自某個名叫“正確”的星球,所以才配為人師表。
重要的是小軒喜歡他,他亦能保護好小軒。
而我自己的人生,早已偏離了“正確”的軌道。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誤入歧途的呢?記不起來了,那必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給顧風華打了個電話,簡短彙報昨晚的經過。梁宏誌會不會學乖?我也沒把握。至少我已盡了全力。然後,我掉頭往市中心駛去。
沈秀雯在市區的上佳地段有間店麵,我打算去那裏找她。本該先打個電話過去的。但我向來隻撥她的手機,從沒記過店裏的號碼。
好在不遠,道路也通暢。
店麵位於高檔寫字樓的裙樓,光租金就吸掉大部分生意利潤。裝潢富麗時尚。沈秀雯在此花費了很多心血,樓上有她的私人辦公室,平常大部分時間她都呆在這裏。指揮業務是一方麵。對孑然一身的女人來講,這裏更像是她的精神寄托。
“沈總不在。”
前台小姐瞪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回答我。我常來此地,但沈秀雯更換前台的頻率更高。這位又是新來的,與我相見不相識。沈秀雯中意的前台全是同類女孩,圓臉大眼智商堪憂。在我看來每一個都差不多,真不明白秀雯何以換之不疲。
環顧四周,清一色的女人,仿佛進了娘子軍。沒有一張熟麵孔。本店的人員流失率定居行業之冠。哪怕冒著失去老客戶的風險,沈秀雯也忍不住要在這些女孩身上開刀。老姑婆的惡形惡狀,不想也知。
“哎喲,朱小姐來啦!”一人風風火火從旋轉樓梯上跑下來。
我鬆了口氣。總算還有她——沈秀雯的助理兼店長陶麗麗。全因她比沈秀雯更老、更醜,更姑婆,所以幸存至今。
“秀雯在嗎?”我問。
陶麗麗答:“朱小姐,我還想問你呢!沈總自從美國回來以後,就隻到店裏來了一次。此後就不見了,怎麼都聯係不上。”
看來沈秀雯並非隻回避我一人。
“去她家裏找過嗎?”
“還沒有。”陶麗麗為難地說,“平常我也走不開。再說,沈總最討厭別人上她家。”
隻有我上門去找了。
“我用下洗手間。”我抬頭看看樓上。
“好,您用沈總房間裏的。”
陶麗麗跟了沈秀雯幾年,深知我們的關係,所以殷勤地奔上樓,為我打開沈秀雯的辦公室門。
我走進去。正對麵的牆下是沈秀雯的辦公桌。右側是整排的展示櫃,陳列著她所經營的產品。展示櫃前擺著真皮的長沙發。房間的左側是連排的大玻璃窗,上懸白色遮光窗簾。
家什一色雪白。
桌上沒有相架,牆上沒有掛畫,沙發上沒有靠墊,整間屋中連一棵綠植都沒有。每次我走進這間屋子,都像是一腳踏進了虛無。
《紅樓夢》裏形容薛寶釵的屋子,布置得如同雪洞一般。想來也不過如此。洞察人心的賈母因此甚為不悅,批評說年輕姑娘的屋子如此素淨,我們這些老婆子更該死了。
豪車名包隻是裝點門麵。沈秀雯的心,早死了。
我慢慢踱到窗邊。窗下是一條行人奚落的小街。向遠處望過去,則是大片圈起來的空地。這麼好的地段,不知被哪位無良的開發商屯了許多年,始終不見動靜。裏麵的雜草已長得比人還高。沒人會欣賞這種景致,偏偏沈秀雯視之若寶。近年來,這個鋪麵的房租翻了好多倍,做起生意來毫厘必較的她,卻從沒動過遷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