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如果你吃好了,我給你看些東西。”
“我吃好了,很美味。謝謝你。”
站起時成墨緣微微一晃,我本能地伸手去扶他。他微笑了,輕輕拍一拍我的手背,一下子我的怨憤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有什麼理由可以怪他?他怎樣對我都是應該的。
起居室的牆上有一塊大的液晶屏,我們在沙發上坐下後,燈光立即調暗了。“我不想嚇到你,”成墨緣的語調很平穩,“接下去你要看到的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請做好思想準備。”
畫麵出現了。沒有聲音。一望而知是偷拍的視頻,又是夜間,光線、距離和角度都成問題。畫質粗糙但不影響觀看。右下角有日期和時間,表明是分別發生在過去三天裏的幾段影像。
第一段,上周五夜間兩點十六分開始。畫麵中央一棟孤零零的灰色小樓。正是顧臣集團位於開發園區的研發中心。夜色深沉,在視頻中黑得失真,如同蒙著一團又一團灰色迷霧。一輛銀色轎車飛速駛入畫麵。我認得,顧風華的奔馳S320。它在研發中心門口來了個急刹車。停穩。顧風華鑽出駕駛座,又打開後坐車門,拽出了梁宏誌。梁某人好像還是白天的那副樣子,身子東搖西擺,顯得神誌不清。顧風華與他勾著肩搭著背,親熱無比地走著之字步,進入研發中心。
第二段,周六夜間十二點五十分開始。 仍然是研發中心外景,奔馳也還停在原地。據我所知研發中心沒人加班,因此顧和梁可以完全不受幹擾地呆在裏麵。但他們有何必要在此盤桓整整二十四小時?目的何在?突然,研發中心的門開了。梁宏誌從裏麵衝出來,顧風華緊隨其後。兩人就在研發中心門前的空地上,不停地指手畫腳,情緒都非常激動。看起來應該是在爭吵。吵著吵著梁宏誌失控了,對著奔馳車又揣又踢。奇怪的是顧風華沒有製止,反而抱著雙臂站在一邊。梁宏誌發泄了好久。研發中心位置的確偏僻,這麼鬧騰也沒引來注意。好幾分鍾之後,梁宏誌大約也筋疲力盡了,垂頭趴在奔馳的擋風玻璃上。直到此時顧風華才緩緩走上前,在梁宏誌耳邊說了些什麼。又過了一、兩分鍾,梁宏誌的情緒像是平息下來,跟著顧風華再次返回研發中心。
第三段,天仍未亮。時間顯示為周日淩晨三點四十分。也就是第二段視頻的三小時之後。兩人再次一前一後走出研發中心,梁宏誌的手裏還拖著個拉杆箱。顧風華先坐進車裏,梁宏誌的拉杆箱好像很重,努力了好幾次才把它裝進後備箱。就在他剛剛費力地把箱子放好的時候,顧風華突然啟動了奔馳。先向前再向後,瞬時加速。梁宏誌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撞倒了。奔馳並未刹車,反而來了個急調頭,又朝地下的梁宏誌碾過去。梁宏誌被撞得在地上翻滾幾下,躺在那裏不再動彈了。這時顧風華下車走過去,彎腰察看梁宏誌的狀況。突然,梁宏誌又從地上一躍而起。右手中閃著寒光,一下接一下,不停歇地往顧風華的身上捅過去……終於,顧風華像個紙人般軟塌塌地倒下去。他的身下,大塊深色的汙跡暈染開來,沾汙了地麵。
“……喝口白蘭地。”是成墨緣在說話。
嘴唇感到玻璃的冰涼。不管什麼,我都咽下去。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口躥上來,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活過來了。
“還有一點,要看下去嗎?”他問。我點點頭,但發不出聲音。
第四段。梁宏誌把顧風華拖進車內,又跑回樓內。不一會兒提著水桶跑出來,將水潑在地上。如此往返不下十次,深顏色的水(血水?)源源不斷淌到一邊的排水口裏。終於,他確信血跡已被清洗幹淨,便將空水桶也扔進奔馳的後備箱中。梁宏誌停下所有的動作,抬頭望向遠方。視頻裏背景的最遠端處,原先模糊的灰色漸漸變得清透。應該是太陽快要出來了。最後梁宏誌坐進駕駛位。銀白色的奔馳車如同一粒子彈般地,射出了畫麵。
燈光亮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我抬起頭。“你怎麼會有這些?”
“有人為我收集信息。”成墨緣說,“今天上午這些視頻送到後,我思考了一整天的時間,還是決定請你過來。”
“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你第一時間知道顧風華的下落。”
我苦笑:“感謝你。現在我知道他死了。”
成墨緣淡淡地說:“從畫麵上來看,應該是顧風華先對梁宏誌下手,不料反被對方所害。顧臣公司這兩位合夥人還真是心有靈犀啊。”
“梁宏誌去哪裏了?”
“我的人還在跟蹤。”成墨緣往沙發背上靠了靠,乏味地回答,“據說今天他至少開了五、六百公裏,忙著拋屍、棄車,連飯都沒顧得上吃。目前正在近郊的一家小旅店裏躲藏,休養生息吧。接下去,我想他要設法出逃。”
“你什麼都知道?”
成墨緣不回答。但他的目光炯炯,盯在我臉上。
我問他:“你想怎麼樣?”
“我?”他輕鬆地笑了,“我隻想請你共進晚餐。”
“吃完就給我看這些。”
“之前看你還吃得下嗎?”
“所以晚餐比死人更重要。”
“對我來講,重要的是你。”
“你派人盯梢顧風華也是為了我?”
“你認為呢?”成墨緣反問。他在折磨我,而我毫無還手之力。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可以,我隻想倒在他的懷裏痛哭一場,然後他願意拿我怎樣就怎樣。要死要活都隨他的便。但這是不可能的。
何不把一切都攤開來?長痛不如短痛,我總可以選擇不被一刀一刀地淩遲而死。
我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白蘭地。
“成先生,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調查顧風華和梁宏誌。”
成墨緣不置可否。
我說下去:“您的項目主管宋喬西曾說,‘守夢人’遊戲是顧臣集團唯一值得投資的產品線。但同時,您的團隊對這套產品的贏利能力表示懷疑。宋喬西表示過,‘守夢人’要想真的實現盈利,還需要對產品做大幅度的升級。可問題是,‘守夢人’的原創者之一紀春茂早在三年前就失蹤了,至今生死未卜。雖然我們堅稱另一創始人梁宏誌能夠獨立主導產品研發,但你們並不相信這種說法。所以你安排了上周五的會議,把產品創始人梁宏誌和顧風華放在一起,讓他們對質。結果……”我的聲音發抖了,“結果梁宏誌和顧風華之間的矛盾徹底爆發了。顧風華想用‘守夢人’獲得你的投資,從而拯救他瀕臨破產的公司。梁宏誌呢,他卻想從中大撈一筆,因為他覺得自己才是顧臣最有價值的資產,他借此要挾顧風華。他們倆各懷鬼胎,怎麼也無法達成一致。我猜,是顧風華先起了殺心。所以他假裝答應梁宏誌的要求,想使梁失去戒心,乘機下手。但是顧風華太大意了,他壓根沒料到梁宏誌早就有所提防。最終,死的是顧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