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複活夜
眾所周知,我與幽靈先生的交往,梅菲斯特再度爬到我的心房,用手指戳戳我的肺葉說:“喂,你真的準備好了?”
“是,沒人可以阻擋我。”
幽靈大概剛吃完夜宵,打了個飽嗝:“老兄,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自信了?”
“我已完全改變了,既不是以前的高能,更不是當年的古英雄,而是一個全新的人。”
“HERO?”幽靈梅菲斯特冷笑幾聲,“你以為真能成功?你會遇到沒有預想過的危險!”
“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無可奉告,我雖然可以預見未來,但不能幹預必然要發生的事。”
可以想象梅菲斯特邪惡的表情,但我絲毫不為所動:“可以理解。”
“今夜,那個人真的會來嗎?”
“你說誰?”
連幽靈也倒吸一口冷氣,戰戰兢兢地說出那三個字——
“掘墓人。”
“沒錯,你就快要見到他了!”
2009年9月20日,淩晨1點19分。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掘墓人來了。
我的雙眼如黑夜的貓,始終未曾離開緊閉的鐵門,阿帕奇身上的死屍氣味,殘留在被他反複檢查過的門鎖上。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囚犯們似乎都被催眠,沒有一個發出聲響,C區的走廊如同古老的墓道,隻有死去的幽靈才能自由穿梭。
他來了。
58號監房的門鎖,忽然發出老鼠似的細微聲響......
屏著呼吸牙齒哆嗦,他真的來了?真的信守他的承諾?那個惡夢般無法消散的靈魂,真的從墓地裏爬出來了?
等待不到十秒鍾,什麼聲音都消失了,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最堅固的門鎖已被打開!
悄悄背起那個包,藏著必須的逃亡用品。回頭看了一眼馬科斯,他蜷縮在黑暗的床上,明年就會刑滿出獄,不必跟著我冒險越獄——能感到他在看著我,最後默默地祝福。
再見,馬科斯老爹。
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推開鐵門,精巧牢固的鎖果然已失效,自由為我開了一條門縫!
整個人背著包趴在地上,順著門縫輕輕爬出去,肚子貼著冰涼的地麵,心髒要從胸膛爆裂。先是貼地的腦袋,接著是脖子和胸口,最後青蛙似的雙腿,依次越過牢房門檻。
再見,58號監房。
掘墓人就在我身邊。
他同樣也貼著地麵,四肢伸展向前爬行,宛如夜行的蜥蜴。
轉頭看到了他的臉。
他也轉頭看到了我的臉。
走廊頂上的燈光下,我們彼此麵對,就像兩個同樣古老的幽靈。
忽然,掘墓人對我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向前爬去。
就算有囚犯晚上不睡覺,也未必能發現貼地爬行的我們;即便到處安裝著攝像頭,但我們爬行的每一步,都是監控探頭的死角,獄警也無法在控製室發現我們。
很快爬到走廊盡頭,掘墓人抬起上半身,輕輕擺動著門鎖,沒幾秒鍾就輕鬆打開了。但他並沒有破壞門鎖,當我們通過鐵門,他又重新把門關好,看不出被打開過的痕跡。
又一條長長的通道,不需要再狼狽爬行了,掘墓人給我做了個噤聲手勢,彎腰領我繼續前行。拐過一個岔路口,白色燈光照耀之下,他突然蹲下來躲進角落,我也隻能擠在他身邊。同時響起一陣腳步聲,兩個巡邏的獄警說笑著走過,我緊張得心髒都要跳出胸口,那兩個腦殘卻沒發現我們,又轉過岔路往休息區去了。掘墓人身形矯健地抬起,鑽入一條狹窄的甬道——這些地方我從沒走過,大概是運送垃圾的管道吧。
管道是一道腳手架般的梯子,而我們處於大樓中間,當我以為要往下爬時,卻被掘墓人一把揪住脖子,伸手指了指頭頂——居然要往上爬?
我的臉色大變,難道不入地,還要上天不成?看越獄電影不都是往地下挖的嗎?
但在這緊要關頭,根本不敢開口說話,生怕引來附近值班的獄警。再看掘墓人已丟下了我,徑自手腳並用爬上梯子。往上眺望隻有黑暗一片,往下看亦伸手不見五指,更不敢一個人留在這裏,隻得壯著膽子爬上去。
兩人就像表演雜技,小心翼翼抓著鐵條鑄成的梯子。完全沒有光線,隻能憑感覺慢慢往上摸,稍有不慎就會摔下來。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連蹬鐵條也盡量輕一點。不知爬了幾層樓,終於頭頂閃出一絲微光。
忽然,掘墓人的身影消失,我往上爬了幾步仰起頭,竟看到一方美到極致的星空。
一隻手將我拽上來,原來是平緩的屋頂!鐵梯大概是維修通道,隻是很久沒人使用過了。
我恐懼地蹲在屋頂上,緊緊抓著層層瓦片,大著膽子向四方眺望。
這裏是C區建築的最高點,整個肖申克州立監獄都已在腳下!
透過稀薄的高原空氣,一彎新月掛在頭頂,宛如剪紙的皮影圖畫,射出無法形容的冷豔光芒,整個生命都已被吸入月華。
掘墓人——抑或傳說中的吸血鬼,在高高的屋頂上挺起魁梧身軀,夜風呼嘯著卷來荒野的寒冷,灌滿他全身的衣服,就像一隻乘風飛舞的大鳥。
這景象看得我毛骨悚然,一如八十多年前的殘酷屠殺。月光明亮如晝,屋頂可以俯瞰整片大操場,甚至亂石堆中的淒厲墓地。
月光還照亮了掘墓人的臉。
一張中國人的臉。
六十歲的中國老男人,來自天機的世界,他的名字叫童建國。
今夜,他就是掘墓人。
無論是否當年靈魂附體,他必將挖掘埋葬這座監獄的墳墓,並承諾將帶我逃出地獄。
“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的幾乎每個夜晚,我都會悄悄打開牢房門鎖——世界上沒有我打不開的鎖,隻要我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做到。”童建國對著月光深呼吸,整座監獄都被裝入胸膛,“我順著梯子爬到這裏,仰望星星和月亮,眺望夜空下的荒原,我才是這裏的主人!”
“我們剛剛逃出牢房,怎麼才能走出這座監獄呢?你真的知道出去的路嗎?”
這聲音剛吐出嘴巴,便被大風卷到了夜空之中,我慶幸沒有被他聽到。
突然,童建國抓住我的胳膊,厲聲道:“走!”
雙腿已不受自己控製,他拉著我爬行在高高的屋脊上。幸好屋頂坡度不是很陡,我才沒七倒八歪地摔下去。
來到屋頂另一邊,在一個高大的煙囪口停住,老頭指著煙囪對我說:“爬進去!”
“什麼?爬到煙囪裏麵?”
這不是又回到監倉裏去了嗎?難道要鑽進典獄長的壁爐?
“這座監獄所有的路線,我都做過詳細的勘察,這個煙囪在許多年前已廢棄不用,所有煙道都被堵塞,但有一條道可以通往地下。”
“真的嗎?”
“相信我!快點爬進去!你想等到明天早上,騎著屋頂觀看大家放風嗎?”
童建國推了推我的肩膀,差點害得我從四層樓頂摔下去!驚險地抓著煙囪口,幸虧蹲大牢一年鍛煉了身體,才有力量雙臂迎體向上翻身。
該死!還沒抓牢煙囪的內壁,便感到被扔進萬丈深淵,直接自由落體墜了下去。
心跳光速般上升,全身血液衝上頭頂,雙手雙腳拚命亂抓,卻絲毫碰不到任何物體,就像從母腹中剖出的胎兒,墜入另一個空白的世界。
終於,我控製不住大叫起來,聲音卻像雷鳴回蕩在耳邊,似乎整座監獄都聽到了!
砰......
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當我即將窒息之時,才艱難地將頭探出,全身陷入一片厚厚的沙土。
一秒鍾前還以為將粉身碎骨死得很難看!一秒鍾後貪婪地深呼吸,到處都是灰塵,嗆得肺裏難受,整個人都已染成灰色。
這就是煙囪的底部?仰頭看著高高的煙囪口,繚繞濃濃的灰塵煙霧,最後一點夜空都看不見了。起碼有二十米的高度,若直接掉在硬地上,即便大難不死,至少也得殘廢!
塵埃還未落定,頭頂響起一句中國話:“你還活著嗎?”
“在!”
我劇烈咳嗽著回答,一道手電光束穿破黑暗,照亮我的眼睛。
一個介於桔紅色的人影,順著煙囪內壁迅速爬下來——原來煙囪內是有梯子的,可以沿著內壁一路爬下,而不必像我這樣垂直降落。
“你真的還活著?”
童建國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先是掃了掃我的臉,又把手電往後照亮他自己的臉。
原來掘墓人也怕遇到鬼!
不過,想必我灰頭土臉的樣子,已經變得和鬼一樣了吧。
“呸!”我吐出幾口沙子,頗有男人味的說,“老子死不了!”
“傻瓜,我讓你爬下去,沒讓你跳下去啊!”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又使勁用衣服擦我的臉,終於確認就是我。
“混蛋,你為什麼不說清楚!”
“算你命大!煙囪底下是多少年積下的煤灰,要不然你早就活活摔死了!”
我驚魂未定地抓著梯子,揉著眼裏的沙子說:“剛才我叫得那麼響,會不會被人聽到了?”
“放心吧,這個煙囪造得非常厚實,沒人能聽到裏麵的聲音。”
說完他用手電筒照照上麵,爬上梯子說:“跟我來!”
“等一等,還有個問題——你哪來的手電筒?”
“剛才在C區獄警值班室偷的,每天淩晨我會悄悄還回去,那些白癡從沒發現過。”
“獄警的手電筒?”想起阿帕其用手電照著我的駭人景象,我又抹了一把臉上的灰說,“你不會連獄警的槍也偷了吧?”
“我們不需要那玩意兒!”
童建國隻爬了兩米高度,便鑽進一個橢圓形洞口,我緊跟在後麵爬上去,前方是條黑暗的隧道。
“上麵所有煙道都被堵死了,隻有這條道是通的,我花了半年才找到這條路。”他用手電照了照我已麵目全非的衣服,“每次通過這根煙囪,我都不會沾上灰塵,包括接下來漫長的地道。我還有足夠時間走個來回,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從不送出去洗,否則就回不去了。”
“從爬出牢門的那一刻,我不準備再回去了,寧願死!也不回去!”
“有種。”
手電再度照亮前麵的路,中國老頭帶我穿過地道,似乎越來越往地下走,兩邊也從水泥牆壁,漸漸變成泥土與岩石。小心地摸了一把腳下,感覺是手工開鑿出來的,沒有任何機械工具,想挖出這樣一條通道,得需要多少人力和時間呢?想著想著後背心就發麻,中國古代的陵墓不也是這樣挖出來的嗎?
時不時注意身後狀況,擔心獄警是否已發現越獄,沿著原路追趕而來?
電光照出一個三岔路口,我立時停下腳步:“怎麼辦?”
“你別管,跟我走!”
童建國毫不猶豫地選擇左邊那條路,看上去更低矮而不規則,簡直就像動物巢穴。
提心吊膽地跟著中國老頭,一路扶著地道的岩壁,邊走邊問:“這是一條誰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吧?”
“不,有人知道。”
“誰?”
“掘墓人。”
他嚴肅地說出這三個字。
“他還在這裏嗎?”
“也許。”
眼前又出現一條岔路,童建國照樣選擇往左走。我還是牢牢緊跟老頭,卻掠過一絲懷疑。
果然,沒走幾步再度分岔!
闖入迷宮?沒等我停下腳來,他就轉向左邊的道路。
三次岔路都是左邊!
這下低得讓人抬不起頭,隻能彎腰往裏鑽,空氣渾濁不堪喘不過氣,擔心會不會把自己悶死!
老頭在前麵告誡:“這是一個迷宮,隻要走錯一步,就會讓你在這裏轉一輩子。”
腳下仿佛踩破了什麼,低頭一看居然是個骷髏!
這個可憐的頭蓋骨,已被我踩得四分五裂,大概也是當年越獄逃犯,困在地下化作枯骨。
我顫栗著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和你一樣逃出去。”
“別害怕,這樣的骨頭,地道裏還有許多!”
雖然老頭輕描淡寫地回答,但我們會和這些屍骨一樣被困死於此嗎?
不能再等待了,必須說出我的懷疑:“這些路你都走過嗎?”
“是,我用了一年時間,幾乎每晚通過煙囪潛入地下,研究這些密如蛛網的地道,終於搞清了逃出監獄的路線。”
“這些迷宮般的道路,你記得住嗎?”
“因為我找到了一個規律。”
童建國邊說邊往前走,很快又遇到一個岔路口。
“就是所有岔路都往左拐!”
說罷他帶著我轉向左邊的路。
“左拐——左拐——左拐?”
暈!
“你肯定不相信那麼簡單的規律,但隻有這個規律才能被牢牢記住,才會不犯錯!犯錯就意味著死亡!”
老頭說完大笑起來,繼續彎腰往前走去。
“是誰修的這些地道呢?”
“還是那個人。”
“掘墓人?”
我的聲音隱隱顫抖,童建國拍著我的肩膀:“恭喜你,小朋友,答對了。”
“這是八十多年挖的地道?”
“當年,監獄裏出現了一個讀心術者,能透過別人的眼睛,發現對方心底秘密。他入獄前是給公墓挖坑的,所以大家都稱他為‘掘墓人’。他具有非凡的力量,利用讀心術控製了許多人,甚至包括典獄長與獄警。他利用囚犯們挖地道,迷宮似的布滿監獄地下,但隻有一條路才能通往外麵,其他都是給追捕者準備的死路!”
“這就是真正的‘掘墓人’的故事?”
童建國微微點頭:“沒錯,他組織了一次絕妙的越獄,準備將所有犯人偷運出去,沒想到卻有叛徒向州政府告密。”
“他不是讀心術者嗎?不能發現叛徒眼裏的秘密那?”
“很不巧,那叛徒是個瞎子!掘墓人無法看見他的心裏話。”
我狠狠打了一下岩壁:“該死!我忘了瞎子。”
“別浪費時間!你想等到天亮嗎?”老頭拽著我往前走,“就在計劃越獄的當晚,州政府派遣大批軍警進入監獄,憤怒的囚犯們殺死叛徒,奪取獄警槍支開始暴動——結果是一場大屠殺,異常殘酷血腥,大部分囚犯都被殺死。掘墓人消失於監獄中,警方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一部分囚犯逃入地道,但據說基本都被迷宮困死。”
“從此,就有了掘墓人陰魂不散的傳說?”
“不是傳說!我曾經見過掘墓人!”
“什麼?”
“就在這裏!他告訴我當年大屠殺的真相,否則我怎會知道?而他一直隱居在監獄地下,從不以真麵目示人。”
又遇到一個三岔路口,童建國毫無懸念地走向左邊。
第五個左拐!
而我的問題還沒完:“真是的幽靈嗎?”
“是。”
“不可思議!”
也許掘墓人就在我的身後,就在童建國的身上?
不過,也沒枉費我和老馬科斯的良苦用心。
為了掩護我的越獄計劃,馬科斯到處悄悄散布謠言——掘幕人即將重出江湖大開殺戒!鑒於他在肖申克州立監獄的威信,也鑒於掘墓人和墓地的古老傳說,囚犯們對此深信不疑,甚至連一部分獄警都相信了。
雖然,典獄長三令五申嚴禁談論掘墓人,但他自己也並非完全不信。因為曆屆典獄長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前任交接監獄圖紙——他們知道地下有密密麻麻的暗道,但從未有人把這迷宮弄清楚,偶爾有幾任典獄長派獄警下去探查,但全是有去無回地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