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不要說分手
“是我殺了人嗎?”
晚上七點,張夜還沒從公司回家。
他看著電腦桌麵的卡夫卡頭像,迅速以“JACK的星空”ID登錄QQ,這是他第一次在辦公室用這個小號。
他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寫過的《第七次殺人的經曆》。
下班前,他聽同事們八卦說經理的屍體,是在自家客廳的電視機屏幕前被發現的。
“他隻穿著一條短褲,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被我猛力推到客廳深處,後背死死抵在電視機的液晶屏上。”
這篇日誌裏寫著這樣的文字,讓他的後背心一陣冰涼。
張夜立即刪除了這篇日誌,又把前麵六次殺人經曆的日誌都給刪了,當他刪到《第八次殺人的經曆》時,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在他的幻想中,她已經被他殺死了。
他緊張地走到窗口,看著長壽路對麵那棟大樓,三層有個航空公司的銷售代表處。
那個女人,現在肯定下班了吧,不知正在跟哪個老板約會?
她還活著嗎?
他從手機裏找到她的名字,猶豫片刻還是撥出——
“喂,是你?”
兩年沒見過麵了,她非常意外。
“你還好嗎?”
“想要見我?”
為什麼漂亮女人的自我感覺總是那麼好?
“不。”
“有什麼事嗎?”
“哦,沒有——”
張夜還想再說些什麼,她把電話掛了。
雖然,又是一次羞辱,但他毫不介意,也根本不想再見到她。
最重要的是——她還活著。
也許,殺死經理的那個凶手,根本就是出於其他什麼原因,比如是哪裏凶狠的仇家?
張夜放心地籲了一口氣,有誰會在乎一個妄想狂在網上寫的日誌呢?當他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手機再度響起,卻是另一個女人——他現在最喜歡的女人。
“小星!”還沒待她說話,張夜已迫不及待,“這個周末有空一起去看話劇嗎?”
“剛才有個警察找到了我。”
她的聲音是那麼柔和,卻讓張夜失手打翻了水杯。
“哦……”
“張夜,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警察問我昨天晚上,跟你吃飯到幾點鍾?我當然如實回答了。但至於你在八點半以後,是不是去錢櫃參加了同學聚會?這一點,我真的沒有辦法為你證明!”
“對不起!”
“你又說對不起了!我討厭你說對不起!”
“我是說,我給你添麻煩了。”張夜看著被打翻的茶水,浸透了辦公桌上的鍵盤,“你現在哪裏?我想要當麵向你解釋。”
八點,中山公園龍之夢七樓餐廳。
“小星,警察還問了你什麼?”
“除了詢問昨晚你的行蹤,還問到你工作上的一些事。但是,除了我們剛認識那段時間,我並不了解你的工作狀況,你也從沒向我說起過你的同事與上級,更沒帶我見過他們。”
沒帶女朋友去見同事,是害怕那些嘲諷譏笑的目光,話裏帶刺的調侃。
“警察問到我的上司了嗎?”
林小星穿了一件平常的T恤,頭發紮成自然的馬尾,充滿懷疑地看著男朋友:“問了,但我都沒聽你提起過那個人,你的上司怎麼了?”
“他死了。”
張夜如此平靜地回答,仿佛隻是在新聞聯播裏死了一個遙遠的巴勒斯坦難民。
“謀殺?”林小星往後靠了靠,敏銳地意識到什麼,“有人懷疑是你幹的?就在昨晚?”
“是,經理平常對我很惡劣,無數次當著同事的麵罵我。雖然,我一直忍氣吞聲,但大家覺得我可能是公司裏最恨他的一個人。”張夜本想要盯著她的眼睛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乎了,“你……信嗎?”
“打死我都不信!就你這樣的性格,連隻蒼蠅都不敢拍死,怎麼可能會去殺人?”
這句話在張夜聽來更像某種羞辱,內心暴怒地喝道:誰說我不會殺人?我已經殺了九個人了!
然而,他連一個字都沒說出口,蜷縮在座位深處,不斷摩擦著拇指與食指。
“說話啊。”林小星的語氣越來越硬,“你害怕了?”
“我——沒有不在現場證明。”
“可你沒有殺人!這不需要什麼不在現場證明!難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嗎?”
張夜下意識地點頭,但又立即搖頭:“不是——我……對不起。”
“你要對不起的是你自己,真不知道你在怕什麼?就是你這種做賊心虛的態度,才讓警察加倍懷疑你的。”
“也許吧。”
“你的上司總是欺負你?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我們談了將近半年的戀愛了,你應該讓我知道。”
“這麼丟臉的事,怎麼好意思說。”
張夜說了一句大實話。
“你太逆來順受了!就像一隻……兔子!你聽到過兔子的尖叫嗎?”
“兔子的尖叫?”
“我聽到過!兔子被殺死的時候,那種可怕的尖叫聲,隻有那時它才會發出聲音!”林小星的下巴開始顫抖,麵色也變得蒼白,“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爸爸活殺了兔子給我吃,後來都被我嘔吐出來了,從此再也不碰這種動物了。”
“你的意思是——隻有死到臨頭,我才會尖叫?”
“不,我想到那時你都叫不出來!”林小星悲傷地把頭靠在牆上,冷冷地盯著他,“我曾經以為,你就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認真負責,堅持不懈,為細節而較真。可是,隻有這些還不夠啊,我需要的不是一個保險理賠員,而是一個男朋友,一個將來可以做我丈夫,做我孩子的父親,陪伴我保護我走過一輩子的男人。”
“對不起。”
她剛想要說什麼,又無奈地收回去,已對張夜的“對不起”麻木了,沉默良久才說:“你知道我的媽媽是怎麼死的嗎?”
“你說她是在你十二歲那年病故的。”
“這回該輪到我說對不起了。”她苦笑了一聲,捋了捋因憤怒而亂了的頭發,“我騙了你——媽媽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殺害的。”
“啊?”
“我親眼看著她被人殺死。”
張夜異常冷靜地打斷了她:“小星,你可以不說的。”
“那是一個噩夢般的深夜。”她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似乎已當張夜不複存在,隻是麵對一團空氣自白或回憶,“十二歲那年,有三個強盜闖入了我家。當時,爸爸第一個被吵醒,他迅速地從床上起來,卻發現強盜帶著凶器。那年爸爸還身強力壯,卻絲毫不敢反抗。媽媽尖叫了起來,希望引起左鄰右舍注意,沒想到把隔壁臥室裏的我吵醒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揉著眼睛來到父母臥室。媽媽不想讓我落到壞人手裏,衝上去與強盜搏鬥,拚命堵在他們身前,讓我有機會逃出家裏。可是,我完全被驚呆了,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媽媽……”
“別說了!”
張夜聽著聽著,自己也快喘不過氣了。
“我眼睜睜看著媽媽被他們殺了……”淚水,從林小星的臉頰滑落,但講述並未停止,“那些強盜也不是慣犯,隻是因為媽媽的反抗,讓他們也變得非常害怕,驚慌失措之際,刀子一次又一次捅進去……媽媽,就這樣死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本來爸爸是可以去救她的!他卻困在牆角不敢動手,盡管麵對他的強盜,還比他矮了一個頭!”
“你沒事吧?”
“媽媽被殺死以後,強盜才冷靜下來,甚至對於殺人感到後悔。他們隻是入室搶劫的毛賊而已,彼此責怪埋怨了幾句,以為鄰居們聽到了慘叫聲,警察很快就會趕來,便匆匆逃走了——連一分錢都沒帶走,卻永遠帶走了媽媽的生命。事實上鄰居也沒有人報警。我撲在媽媽身上,哭喊著用手堵住她胸前的傷口,以為她還能醒過來。爸爸則打電話報警喊救護車,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你恨你爸爸?”
“是。”林小星隱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三個強盜很快落網,一個死刑,一個死緩,一個無期——但這有什麼用?能換回媽媽的命嗎?在媽媽的墳墓前,爸爸長跪了幾個小時,但我永遠不會原諒他。直到七個月前,他才那麼勇敢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