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諸鐵衛,諸無神一直都保持著崇敬之情,這不單單因為爺爺的親情身份,更重要的是這位老人是從哪個戰爭年代存活至今的長者,他就像一座聳立在茫茫大海岸邊的昏暗燈塔,堅毅且古老,給諸家照亮前方的迷路。
在諸無神的記憶當中,爺爺諸鐵衛是那種死硬分子,古板到不知變通,即便是二十一世紀各種思想大潮風起雲湧,他依舊秉承著從戰爭年代繼承下來的古老價值觀和人生觀,報效國家,將自己視為華夏這個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
如此刻板,如此死硬,即便是改革開放的春風,也難以刨開那顆堅硬的腦瓜殼,如同賴頭山上的黑色石頭,平凡卻堅硬。
“爺爺,孫兒來看您了!”深呼幾口氣,諸無神小心翼翼的推開斑駁的大門,像是一個犯錯的學生見到老師一般,惴惴不安!
“吱呀!”…………
厚重的鬆木大門早已殘破不堪,刷在上麵的紅漆也掉落了大半,裸.露出一圈圈泛著黑色的古老年輪,陰濕的空氣使得整座大門十分沉重,隨著一聲悠長的吱呀聲,一座古老的小院出現在諸無神眼前。
雖然已是十一月份,但小院內依舊綠意盎然,耐寒的鬆樹上點綴著數十顆塔狀的鬆果,散發著陣陣幽香。三座房屋呈品字型與大門相對應,房屋都是用塊狀石頭堆砌,由於年代久遠,已然分不清石頭原本的顏色,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泛著暗黑色的石牆,屋頂上也落滿了厚厚的腐葉,幾株綠草生長的正旺!
暗淡的色調妝點了整個小院,使得房屋和四周的環境渾然一體,而端坐在青石地上,身穿漿洗到已經褪色的暗灰色汗衫的老者,也仿佛與四周的環境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是無神啊!”諸鐵衛手持一把豬耳形蒲扇,睜著渾濁的眼球看了一眼進門的諸無神,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紫砂壺呡了一口茶水。
年紀過百的諸鐵衛精神頭依舊旺盛,身材消瘦,稀疏的白發朝後隆成一個大背頭,蒼老的麵孔雖然紅潤,但也難掩那顆顆老斑帶來的蒼老之意,脖頸手掌上的皮膚鬆弛暗黑,和院中的那顆老鬆樹皮一樣,打著褶子擠成一幅線條密集的抽象畫。而在骨瘦的胳膊上,依稀還能看見幾道猙獰的傷痕!像一條條水蛭,吸噬著老人的生命!
別看老頭年紀破大,精神頭一點不比四十多的成熟漢子差,僅憑一人之力就能將兩畝農田打理的井井有條就是明晃晃的的鐵證!雖然諸無神父親想盡孝道,讓老人安享晚年,但倔老頭子就是不肯,說什麼把自己當成廢物,若不讓自己幹活立刻就上吊等等,最後隻好妥協!
一個百歲老人,叼著旱煙扛著鋤頭行走在田間,這副畫麵或許隻有漁家灣才能看到!
“爺爺,剛打完拳?”清早打兩套拳,是諸鐵衛堅持了大半輩子的習慣!
“回來了。哎!爺爺老了,兩套拳下來已經氣喘籲籲!”由於早年的戰爭,使得諸鐵衛的耳朵並不好使,說話的聲音異常宏大,但蒼勁有力:“想當年,爺爺奔襲十裏都不帶喘氣,一個人收拾十多個小鬼子也輕而易舉,現如今!哎!丟臉啊!”
“爺爺您依舊老當益壯!”諸無神翹起拇指,一個百歲老人,能打拳能勞作,當得起老當益壯四個字!
“哼,小毛孩,懂什麼!”諸老爺子嘬一口茶水,腰板挺的耿直,拍拍胸膛:“爺爺當年馳騁疆場,冒著槍林彈雨,和小鬼子麵對麵的廝殺,那才叫生活!國家困難,砸鍋賣鐵也要建自家的鋼鐵廠,也要造自家的導彈和衛星,那才叫精神頭!現如今,人們雖然富了,但那股精神頭沒了,眼裏就隻有自家的灶台。前幾年新聞上還報道了那些貪汙犯,要我說,都該殺!好好一個國家,可千萬不能毀在他們手裏!
哎!昔日的老同誌老戰友都走了,就剩我糟老頭子一人!這心裏實在空蕩的慌,若是日後見了那些戰友,人家問起他們浴血奮戰來的國家怎麼樣了,老頭子我該怎麼說啊!還……不如死在戰場上算了!”
老頭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死死死!就知道死!”房門推開,一個裹腳老太太走了出來,端著一盤水果,狠狠的挽了諸鐵衛一眼。
這位就是諸無神的奶奶,具體名字不知,娘家全部死於戰亂,日後跟了諸鐵衛,村裏的人都叫她諸江氏!
諸江氏的父親原本是和諸鐵衛是一個連的戰友,但不幸死於戰亂,年幼的諸江氏一直靠著諸鐵衛的救濟才生活。長大後也嫁過一次人,但那人後來也死於戰亂,人們嘲笑她克夫!
最後還是諸鐵衛冒著風險娶了老太太。
“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好好的日子不過,盡遭罪!建國幾次請我們過去住,你個死老頭子就是不願意!還有閑心打理農田,我看是慣的!你一死我立刻搬出去,把你連同這個老院子一起推平了!”諸江氏雖然是大字不識的一個老太婆,但眼神十分淩厲,即便是百戰英雄諸鐵衛也不敢與其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