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沉(1)(2 / 2)

去年秋天,部隊到曲柳村征兵,黑子報了名。撐船佬那幾天就十分不舒服,他很擔心。

黑子興奮地參加體檢。

王鬆國鼓勵他:“去吧,你高中畢業,到了部隊肯定有作為。”

黑子相信王鬆國的話。

黑子和鄉村裏的幾個青年到鎮上去體檢。第一關是目測。接兵的幹部走到他麵前,從頭到腳地看他,似乎要把他的靈魂看出竅。接兵幹部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板,古板到讓黑子透不過氣,而且他的目光很銳利,像劍,寒光閃閃的劍。接兵幹部審視了他足足有五分鍾,結果,他目測過關了。

雖說目測過關,可到了體檢的時候,他卻被淘汰了,因為醫生說他有肝腫大。他一個人悄悄地回到了曲柳村。

一回到家裏,他就躲到屋裏生悶氣。

他在生悶氣,撐船佬卻心花怒放。

那天晚上,撐船佬還特地喝了酒,不知是慶賀自己勝利了,還是嘲笑黑子。黑子隻好安慰自己,未來還是存在著的,希望還是在前麵。他吃完飯就走到了王鬆國的家裏,和他長談到深夜。

撐船佬在黑子上船之後,心裏平靜極了。他要把撐船的技巧毫無保留地教給黑子。

毛澤東逝世之後,曲柳村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暴雨使大河的水位暴漲起來。撐船佬和黑子穿著蓑衣守在船上。他們聽到了河水的咆哮聲。

這種咆哮聲和平常的嗚咽聲不一樣。

水渾黃而有力,洪水的浪擊打著風雨中的渡船,天驟然地陰冷下來。撐船佬有點抵禦不住寒流,咳嗽起來。

黑子對撐船佬說:“叔,你回家去吧,我一個人盯在這裏沒問題。”

撐船佬的心裏湧過一股暖流,他說:“沒關係,不礙事。”

黑子說:“叔,你還是回去吧,要是病了就不好辦了。”

撐船佬見黑子那麼真誠,說:“那好吧,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你看著,實在不行了,你也回來,我看下這麼大的暴雨,也不會有人過渡。”

黑子說:“哎——”

撐船佬就回去了。

撐船佬的身影在狂風暴雨中變得那麼弱小。

黑子一陣心酸,說實話,撐船佬對他母子是有恩的!他的喉頭一陣哽咽。暴雨抽打著船,發出密集的聲響。黑子用一個瓢把流進船艙裏的雨水一勺一勺地舀出去,水還在不停地漲著。

這時,河堤上已經集滿了人。

水位越來越高,已經越過了警戒線。河堤上的人在加固堤岸。

突然,黑子看到一層渾黃的水浪從遠處的水麵上翻滾著湧過來。不好,山洪暴發了。童年對洪水的可怕記憶又要重現了,就是這樣的山洪吞沒了他的親生父親。他心裏一陣傷痛。他眼睜睜地看著洪水把渡口淹沒了,把河灘也淹沒了。

他聽到河堤上有人大聲地朝他這邊呼喊:“黑子,快上河堤上來,快上來!”河堤上的人的意思很明白,要他放棄這隻渡船。他不想放棄,船是撐船佬的生命,船和黑子也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怎麼能放棄呢?船長人在。他沒有理會。

黑子看著撐船佬淌著水朝渡船奔來。

他對撐船佬大聲喊道:“叔,你快回去,快回去!”

撐船佬似乎沒有聽見黑子的喊叫,他朝船邊摸過來,這時渡口岸上的水已經齊腰深了。撐船佬在水中把纜繩解下來扔到了船上,船在洪水中打著轉。一個巨浪撲過來,船往下推出了一丈多遠。

黑子驚叫道:“叔!”

他看到撐船佬被一個浪頭打翻。

岸上河堤上的人也驚呼著。

撐船佬在水中把蓑衣脫掉了,他的水性是沒得說的,他朝渡船遊了過來。黑子用長篙撐著船,不讓湍急的水流和一個接一個的巨浪把船衝到下遊去。

撐船佬在風浪中靠近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