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武侯營帳時,我隻覺心頭像凍成了寒冰。
春天已經來了。南疆的冬天遠沒有帝都的冷,春天也同樣要早,在武侯帳外的兩株不知名的樹已結了滿樹白花,風也開始有了些暖意。雨季遠沒有結束,但今天天空裏隻是些雨絲,風吹上臉時,帶著點癢癢的甜味。那兩株樹若不是樹皮太過粗硬,根本無法入口,隻怕也早被人剝個精光。
像她的氣息。
“楚將軍。”
我跳上馬,聽得有人叫我,回過頭來看了看。叫我的是張龍友,好久沒見了,他的一張臉比以前更黑瘦了些。我笑了笑,道:“張先生,好。要去哪兒?”
他道:“我想去城西再找點原料,和你一起過去吧。”
他也騎在馬上,走到我身邊,忽然有些遲疑地道:“楚將軍,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你別往心裏去。”
我苦笑了一下,道:“有什麼事不是迫不得已,可人命總不能連馬都不如吧。算了,我也不去想了。張先生,你現在又做出什麼來了?”
他也苦笑一下,道:“想試試沒有琉黃能不能做火藥,可是漫無頭緒。”
“火雷彈還剩多少?”
他歎了口氣,道:“大概隻有一百來個吧。別的,已用得一點不剩。”
我沒有說什麼。火藥早已一點不剩了,張龍友再有天大的本事,也變不出新的武器出來。這也是天意吧,想起路恭行第一次見到張龍友時曾經很感慨地說:“說不定,這一場戰爭的勝負,將會係於他一身。”他的話隻能說一半是對了,靠他的火藥,我們守到了現在。可是張龍友再關鍵,沒有原料,便同一個普通士兵沒什麼不同了。
我看了看天空,蒙蒙的雨絲灑在我臉上,細細密密。我的戰甲上也凝了些水珠,顯得亮閃閃的。蘇紋月雖然吃不飽,但每次我一脫下戰甲她就幫我擦拭得幹幹淨淨。現在全軍中大概除了武侯的戰甲,就數我的最閃亮了。
“我們南征,隻為平叛,自然叛軍全是些凶殘暴戾的人。可是現在我們又如何去指責他們?”
張龍友沒說什麼,垂下頭去。他的上清丹鼎派也信奉清淨無為,他大概也在想著自己這個教派的信條吧。我們兩人信馬由韁,慢慢地走著。半晌,走過一間頹圮的屋子時,張龍友長長地歎了口氣。
“楚將軍。”他叫了我一聲,我也沒有抬頭,隻是道:“什麼?”
“人的性命和馬的性命相比,哪一個更貴重些?”
“當然是人的性命。”
“可是,在攻入高鷲城後,抓到一個人便馬上斬殺,抓到一匹馬卻要好好地喂養起來。如果人的性命更貴重些,為什麼輕人重馬?”
“那是局勢如此……”說到這兒,我一下啞口無言。張龍友說得的確很難反駁,我反對會上的決議,唯一的替代辦法也隻是殺馬。可是在戰場上,如果能殺死對手,我也從來不會再殺對方的馬。照這樣的想法,我現在獨持異議,倒像是有點矯情。
張龍友又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家師雖與清虛吐納派不睦,持論倒也和他們差不多,他常跟我說,法統的人都要清淨無為,不可卷入世俗。一入世俗,很多事就迫不得已,有虧良心了。”
我有點吃驚地看了看他,簡直不信這還是以前在輜重營裏見到的那個有點傻乎乎,差點被德洋殺掉的張龍友。我道:“那張反對票也是你投的吧?”
他點了點頭,道:“是。君侯於我有知遇之恩,但此時有違天理,縱然隻手難回狂瀾,我也隻能反對。”
我本以為那張反對票可能是路恭行投的,沒想到是張龍友。在會議中,絕大部分人都附和了柴勝相的那個無恥的提議,甚至連陸經漁,也會一本正經地談什麼女子與工匠哪個先吃的問題。我的心頭一陣痛楚,為自己,也為那個一直在我心目中有如天人的陸經漁。
在最後關頭,陸經漁還是屈膝了。可是,我卻不敢責怪他,此時,我才發現,與其說是我反對武侯的決議,不如說,我的真實想法是為了她,也為了蘇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