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6:心如明月6(1 / 3)

第二十二章 兵連禍結

八月七日,地水聯合軍團出發。地軍團出動了仁、廉、勇三個營,共兩萬餘人,其餘兩營則留守東平城。水軍團由於李堯天敗亡,損失慘重,現在能出戰的不滿七千。風軍團作為輔助一同出擊,火軍團也調了兩門神龍炮,一千士兵從征,因此此次同樣是四相軍團聯合出擊,隻是合計也不滿三萬人。不過以前風軍團與地軍團合作較多,此次卻編入了水軍團。

出發時,我與邵風觀坐的是水軍團兩艘旗艦之一的搖光號。水軍團的戰船從大到小,分為“風花雪月”四級,風級戰船長度在四十丈以上,寬也超過二十丈,是帝國前所未有的巨艘,正是為了載送風軍團而量身定製的。風軍團起飛條件頗苛,一定要有一塊較平坦的空地,以前的戰船太小,風級戰船卻已足夠飛行機起飛。

文侯起意建造這種巨艦,已是好幾年前了。但這種船實在太過龐大,工部屢造不成,負責造船的葉飛鵠殫精竭慮,費了數年之功,才算建造成功,由於這船太大了,一共隻造成了破軍、搖光、開陽三艘,其中破軍號被玉馨子帶走尋找仙藥。站在船尾看著兩岸的樹木不斷向後退去,我不禁又為李堯天歎息。如果李堯天出發沒有那麼急的話,有這樣的巨艦肯定不怕風浪了,征倭之役說不定便能成功。

我正想著,身後忽然響起了邵風觀的聲音:“楚兄,天這麼熱,你不怕曬麼?”

我扭過頭,卻見邵風觀站在我身後,一手拿了個線軸,另一手則拿了個網兜。我道:“你要釣魚?”

“八月水滿,正是吃魚的好時候。你要不要釣?在船上坐上十來天,人都要憋壞了。”

在這種巨艦上釣魚,魚竿已經沒用了,邵風觀拿的是一圈很粗的絲線,一個魚鉤也大得有點嚇人。我笑道:“這麼大的鉤子,魚吞得下麼?”

“大鉤才能釣大魚。”邵風觀把網兜放在甲板上,在鉤上掛上餌料,拎著漁線甩了幾圈,一鬆手,重錘帶著鉤子直飛出去。他的臂力頗強,而甩鉤子也需要手法,他甩得十分熟練,看來也是釣慣了的。我本來也想試試,見他這樣,搖搖頭道:“我可不成,隻怕鉤子都扔不遠。你練了很久了吧?”

邵風觀放著線,道:“以前我鎮守東平東陽的時候,每到八九月就常去釣魚。那時是坐在七八丈的城頭上釣,比這兒更高。帶一壺酒,釣上來的魚現烤現吃,涼風吹過來,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快活。”他說著,眯起眼,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我道:“這種天你也能烤魚?”

邵風觀道:“當然能行。等一會釣上來,我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這種釣法與一般有些不一樣,沒有浮子,靠的全是手上的感覺。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水麵,我有些沒趣,正想找個陰涼處坐下歇歇,邵風觀忽然道:“楚兄對了,你軍中監軍是誰?好相處麼?”

我道:“地軍團監軍還行。你那兒隻有八百人,大概沒派吧。”

邵風觀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哪會沒有,來了個黃門,整天趾高氣揚。這夥刑餘之人,真不知帝君吃錯什麼藥了,硬要派下來。你那個監軍,新來時大概還老實,過些天就會人五人六了。”

我道:“不會的,我的監軍是安樂王世子。”

邵風觀詫道:“是小王子?你的小舅子啊?怪不得,帝君看來真把你當自己人了,連監軍派得也如你的意。對了,你有過女人麼?”

我怔了怔,幹笑了一下道:“怎麼想起問這個?”

邵風觀抬起頭看著天邊的白雲,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沒什麼,想起我老婆來了。”

我道:“你結過婚?”和邵風觀認識起,我從來沒見他有家眷,現在他突然說起這個,不禁大為詫異。

邵風觀苦笑了一下,道:“我結婚很早,十九歲軍校一畢業就結婚了。那時正受文侯賞識,我也很是得意。”

我道:“那她現在在哪兒?”邵風觀一直都單身,即使在帝都開平寧鏢行時身邊也沒有女人,連花街柳巷都不常去,我都想像不出他居然早就結婚了。

邵風觀仍然抬著頭看著天空,低聲道:“難產死了,連大帶小,幹幹淨淨。”

他故意說得輕鬆,可是話中的悲哀仍然掩飾不住。我喃喃道:“對不起,我不該問。”

邵風觀抬起手來,剛要去抹一下眼角,卻在唇上抹了一下,笑道:“也沒什麼,好些年前的事了。倒是楚兄你,有這麼個小舅子當監軍,想玩個女人也逃不過他的眼睛,這輩子又隻怕沒辦法再娶,實在不成,納個妾也好啊。”

我道:“算了,我還要害人麼?和我沾上邊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反正不知哪一天就會死在戰場上,就一了百了了。”

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卻一陣難過。我愛過誰麼?也許隻有她。可是為什麼愛上她?我和她見過的麵也並不多,而且也永遠都不可能了,僅僅是第一次見到時的感覺吧,她也未必會知道。現在我雖然是地軍團的都督了,可是與她的距離卻越來越遠,連她的樣子都已記不清了。

邵風觀道:“楚兄,你也太沒誌氣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總要留下些什麼來。像路兵部,位極人臣又如何?最終全家落得身首異處,所以能樂就樂得一時吧。”

帝都之亂中,路翔一家被據說的暴民殘殺殆盡,可是我絕不相信會出這種事。路翔是武將出身,府中家丁眾多,也都會些拳腳,一些暴民根本衝不進去,何況帝都之亂雖然由他的次子路慎行牽頭,路翔自己向不出麵,就算暴民惱羞成怒,也不會殺到他府上去,我想也是文侯為掩人耳目而放出的風聲而已。路恭行在死前放了我一次,當初我就求文侯放過他一家,但顯然人微言輕,文侯也沒聽我,帝都之亂時我又在前線。想到路恭行死前對我說的話,我就覺得有些慚愧。聽邵風觀提起路翔,我道:“是啊,隻是路兵部一家死得也太慘了。”

邵風觀撇撇嘴,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他們死得還算痛快,你還不知道天牢裏關的那些江妃親族,死得多麼淒慘呢。”

我低聲道:“我也聽到過一些。”以前江妃深受先帝寵愛,她的兄弟叔伯自是一步登天,成為皇親國戚,頗為跋扈放任。江妃自縊後,這些人自然被作為餘黨被捕,在牢中受盡折磨而死。文侯手段狠辣,凡是江妃的親屬,一個都不留,甚至有些與江妃已根本沒什麼聯係的遠親也被抓了起來,路翔是江妃表兄,他死後,親屬同樣遭到血洗,路氏一族已被滅門。帝君也正是因為為赦免那些親屬與文侯產生爭執,也終於離心吧。

邵風觀道:“反正我也看透了,能有一天快活,就快活一天吧。”他說著,忽地精神一振,人欠出欄外,叫道:“上鉤了,哇,好大一條!”

我扭頭看去,隻見江麵上輕浪叢生,邵風觀手裏的線已放得很長,隔得遠了便看不見了。我道:“在哪兒?”

邵風觀抿著嘴,道:“魚上鉤後會往下沉的,這時勁頭最大,再等一會兒你就可以看到這魚冒頭了。”他把手中的漁線不住放著,又保持崩緊。這漁線足足有十幾二十丈長,邵風觀一邊轉著手中的線軸,一邊緊緊盯著江麵。

過了沒一會,他突然叫道:“快看,就在那兒!”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船後七八丈遠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濺起,深綠的江麵上多了這一條白痕,極是顯眼。我道:“那就是魚麼?”

“當然是了。”邵風觀抿了抿嘴,又道:“嗬,好大的勁!楚兄,這魚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了。”

線已繃得極緊,甚至我能聽得漁線因為振動而發的“嗡嗡”聲。我道:“小心啊,別崩斷了。”

“斷不了,這是天蠶線。”邵風觀一會兒收,一會兒放,總是保持著漁線緊崩,我看得也提心吊膽,但又插不了手。忽然邵風觀臉上露出喜色,道:“成了!它沒勁了!”說著馬上搖動線軸。我看了看,隻見那片白色的水花已經小了許多,當中露出一片青黑的魚背,看這條魚的背,當真有五六尺長,說與我差不多大,看來不是虛言。

邵風觀剛收了一陣,忽然漁線一下又拉得緊緊的。他臉色一變,喝道:“好狡猾,居然裝死。”他的手很快,一下鬆開了線軸的搖柄,那線軸“嗡嗡”地轉動,漁線極快地放出去。過了一會,漁線不再放出了,邵風觀這才再次搖動手柄。

如此這般,來來回回一共有三次,邵風觀才長籲一口氣,道:“行了,這回是真沒力氣了。”他很快地搖著,過了一會,那魚已被他牽得靠近船幫了。他提了提,道:“好沉,少說也有七八十斤。楚兄,你快幫我拿網兜,別讓它掙斷了。”

魚在水中,分量還不算重,但一旦提出水麵,再掙紮一下,隻怕邵風觀這天蠶線也要被弄斷。我答應一聲,揀起網兜向水中伸出。那條魚看來確是精疲力竭了,沒有什麼太大的掙紮,被我一下兜住。我是一隻手抓住的,剛要提起來,卻覺份量出乎意料地大,單手竟然提不起來。我雙手抓住網兜的杆,一用力,才算提起。

那魚上了甲板,還跳了跳。這魚從頭至尾有五尺多,如果從魚嘴到魚尾量一量,確實和我差不多。邵風觀解開魚嘴上的鉤子,看著這條魚,道:“哇,真難得,原來還是一尾雲鯤。”

我道:“雲鯤是什麼魚?”

邵風觀道:“雲鯤體內脂膏極多,漁民買不起蠟燭,經常用雲鯤體內刮下的油脂點燈的。這魚油太多,煮食嫌膩,卻是天生的絕佳烤材。現在已經不多了,這麼大的更是少見。”他笑了笑,道:“楚兄,你的口福當真不錯,來,喝兩杯吧。”

他拔出短刀,一下砍入雲鯤腮下,那條雲鯤負痛又跳了跳,但邵風觀臂力過人,一刀下去,已將雲鯤砍死。他收好刀,叫道:“阿方,阿方!”

諸葛方聞聲出來,道:“邵將軍,什麼事?”他一見那條雲鯤,驚道:“這麼大的魚!”

“去洗刮幹淨了,魚肉揀中段的剁成方段,魚頭給兄弟們熬湯,叫夥夫把魚腦剜出來,盛兩碗。”

諸葛方答應一聲,抓著魚進去了。他這人顯得文弱,沒想到臂力居然也不小,這條六七十斤的大魚一手便提起來了。邵風觀收好漁線,對我笑道:“來吧,趁路上還有幾天,等到了閩榕,就沒工夫喝酒了。”

諸葛方果然得力,我們剛進了邵風觀的座艙,他已帶了幾個人把炭爐桌案都排好了,那條雲鯤也已切成許多塊。魚肉雪白,看上去幾乎像是上好的麵粉。邵風觀拿了把鐵叉叉了一塊,道:“楚兄,別客氣了,秋季雲鯤之味,堪稱至味。”扭頭對諸葛方道:“阿方,你們先出去,我和楚將軍對酌,你們和弟兄們一塊兒吃去吧。”

他以前鎮守東平城,這種魚鮮準已吃過許多了。我也叉了一塊,順口道:“這魚好,沒骨頭。”

邵風觀笑道:“這麼大的魚,魚刺都和小刀子差不多了。來,翻個麵,等兩邊都微焦泛黃,就可以吃了。”

那魚肉一伸到炭火上,馬上發出“吱吱”的響聲,魚皮已卷了起來,從肉裏滴出油脂。雲鯤的油脂看來確實極多,烤了一陣,香味一陣陣傳了出來。等烤熟了,邵風觀將魚肉蘸了蘸調料,咬了口道:“不錯不錯,人生在世,夫複何求。”

我笑了:“邵兄,你說我沒誌氣,我看你也沒誌氣,吃條魚就夫複何求了。”

邵風觀嘴裏塞滿魚肉,正不住咀嚼著,等咽下去後道:“自然。以前東平城的漁民捕到雲鯤,除非真窮得叮當響,否則全自己吃,不肯拿出來賣的。”他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我烤的魚肉也已熟了。將魚肉放到嘴邊,還沒咬下去,便聞到一股奇香,讓人食欲大開。一咬下去,隻覺魚皮烤得酥脆,魚肉卻細膩甜美,說不出的好吃,不禁讚道:“確實好吃,和江豬各有千秋。”

邵風觀將杯中又倒滿了,道:“來,幹一杯吧。”

我拿起杯子,隻覺酒味極似帝君給我喝的那種春梨酒,不禁遲疑了一下,邵風觀道:“怎麼?那一日你不是喝過這酒了麼?”

我險些要把酒都潑了,狐疑地看著他,道:“你怎麼知道?”

邵風觀莫測高深地一笑,看了看四周。我們在艙中喝酒烤魚肉,左右都被屏退,門也已關嚴實了。他把聲音壓得極低,道:“楚兄,那日我隻是比你早一些到。”

我呆呆地看著他,道:“你……你……”怎麼也想到邵風觀竟然也被帝君暗中召見過。邵風觀仍是低低道:“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文侯大人與我有恩,但他實在太過跋扈。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不義,楚兄,日後我們更要齊心合力。”

他這話已經十分露骨,聽他的意思竟是要處心積慮地打倒文侯。我雖然答應帝君站在他這一邊,但也暗中發誓,隻消文侯不起不臣之心,我同樣要對他忠心不二。我冷冷道:“邵將軍,文侯大人對我恩重如山,這話我當做沒聽到,但你以後也不要跟我說了。”

邵風觀與我也算頗為相投的朋友,我不能向文侯告密,可是我也不願意和他一樣,公然表示要與文侯對抗。邵風觀是一怔,道:“是,是。”看著我的目光卻有些猶豫,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失言。我遲疑了一下,隻覺嘴裏的魚肉也食不甘味,放下叉子道:“你不怕我將你這想法稟報文侯大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