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6:心如明月16(2 / 3)

我說得很是堅定,他們互相看了看,終於站直了,齊齊向我行了個軍禮,道:“遵命。”

也許五統領之間也有矛盾,但這五個人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即使沒有我,五德營這輛戰車仍將滾滾向前,成為最不可忽視的力量。而隻要五德營在,就算文侯要除掉我,也要三思而後行。

文侯也許能一手遮天,但我有五德營,就足以與他對抗。

“需要人質?”鄭昭想了想,道:“可以,我會向何城主彙報此事。”

我笑了笑,道:“鄭先生,我要的人質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鄭昭抬起頭看著我,我也迎著他的視線,微笑道:“正是。鄭先生既是何城主的三士之一,又是南武公子左膀右臂,在貴軍中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不是鄭先生為質,我對你們的誠意就要打折扣了。”

鄭昭想了想,站了起來,向我伸出手道:“好,我同意。”

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倒也讓我小小意外了一下。我道:“多謝鄭先生。此事事關重大,恕在下無禮,鄭先生來我軍中,還望你多多合作,不要令我誤解。”

鄭昭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讓你信任很難,隻是公子也說過,想要讓你們相信,隻有我當人質,所以事先早有準備了。”

我呆了呆,道:“南武……南武公子也早有預料?”

要共和軍提供人質,那是廉百策臨時想到的,我沒料到南武公子居然早有預料。丁亨利說南武公子是人中龍鳳,言談中神往不已,這人當真大不簡單。隻是這人算計人來處處以最險惡處出發,定下的計策也全都陰毒險狠,實在讓我難以接受。我絕對不信這樣的人會真正做到“以民為本,以人為尚”的信條。

鄭昭道:“自然。公子已與我說過,要讓你們相信我們的誠意,必須提供一個人質,而此人非我莫屬。”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鄭先生,你這般說倒顯得我們不厚道了,還請你諒解。”

鄭昭道:“自然,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我們換一個立場,我也要這麼做的。何況,在帝都時楚將軍放走了我,此恩未報,鄭某也有愧於心。”

我看著他,道:“那麼,鄭先生,你以為我們這次合作會順利麼?”

我這話已有點咄咄逼人了。我要問的,是他們會不會另出陰謀。鄭昭毫不退縮,也看著我道:“楚將軍,世間萬事,皆有因果。誠以待人,他人方能以誠相待。楚將軍今之良將,此理當不會不知。”

我盯著他的雙眼。現在我實在有點惱怒自己為什麼沒能練成讀心術,否則就能知道他的真心想法了。鄭昭願意當人質,一定也擔心如果別人前來,可能會中我的攝心術。攝心術雖然不能讀出別人的心思,但可以命令別人說出真話來,隻是鄭昭卻不知道我的攝心術不過極偶然才會成功。

半晌,我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說著,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從現在開始,我必須和文侯分道揚鑣了。雖然這一天早有準備,但我心裏卻有種異樣的難受,恍惚想到了曾幾何時,文侯對我如慈父一般親切。

“都督,廉將軍求見。”

我正坐在桌前看著一幅地圖,斟酌著寫一份以五德營五統領的語氣告發我的信,馮奇忽然在門口稟報了一聲。我抬起頭,道:“快請他進來。”

他撩開賬簾,廉百策低頭走了進來。他一到我案前,行了一禮,道:“楚將軍。”

我笑了笑,道:“廉兄,坐吧。”心裏卻有點不安。廉百策應該是個功名心很重的人,所以邵風觀遭貶時,他棄邵風觀而去。現在我可能也要一落千丈,他會不會在想著離我而去了?我正在想著,廉百策看了看案上的地圖,道:“楚將軍,你在看地圖啊。”

西南一帶人煙稀少,因此這張地圖繪得也十分粗糙,隻能看到大致地形。現在我已經決定與共和軍聯手,就不需要再按已定戰略行動了,馬上就要轉道向東西方向繞道而行,因此得馬上做出遣兵的新方略。廉百策嘴上說著,眼睛卻瞟著案上那份開了個頭的告發信,我見他如此,忙推了推,道:“廉將軍,你看看這般寫如何?你來得正好,還要借助你抄一份呢。”

廉百策拿起紙來細細地看著。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頭不禁一痛。五德營五統領,自成軍以來不知經曆了多少戰事,可以說與我生死與共,但顯然這些都靠不住。不說別人,廉百策就首先不會陪我送死的。讓他看看這份告發書,知道這黑鍋我全背了,也可以定定他的心吧。

廉百策看了一遍,抬起頭道:“楚將軍,有句話末將一直想說,還望楚將軍恕罪。”

我心頭正是刀絞一般,強笑道:“你說吧,言者無罪。”

他說的,大概是表示遺憾之類的話吧。我正想著,卻聽廉百策道:“楚將軍,你用我們的名義告發你自己,實屬不智。末將等人雖位屬下僚,但也知人倫大義。楚將軍,你定下這議,實是為兄弟們著想,末將願與楚將軍共進退。何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將軍既然已定下此議,當雷厲風行,等事成之後再行稟報,文侯大人縱然不悅,也無能為力了。但現在稟報,文侯大人必然會發命要你收回命令,如此一來,隻有讓弟兄們心懷疑慮,無所適從。”

他這麼說,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道:“天下事,隻要無愧於心便是了。廉兄,我已經有所準備,不是要陷你們於不義之地。至於文侯大人降命要我收回成議,那是不可能了,等這份東西傳到帝都,五德營早已開拔,到時生米煮成熟飯,大人想叫我們回頭也已不可能。”我見他還要說什麼,便指著地圖道:“郎莫所稱的大雪山是在西南一帶。我在想這一帶氣候濕熱,居然會有萬年不化的雪山,當真奇特。”

廉百策道:“楚將軍,末將這些日與秉德土人聊過,他們說西南朗月省一帶確有雪山。因為此地地勢高峻,山巒插入雲霄,因此積雪亙古不化。這一帶雪山分布在與香虎國接壤之處,兩百餘年前曾有商隊為求利,冒死探道,想越過大雪山入香虎國,結果百餘人商隊出發,隻有兩人生還。末將記得,此事好像天機法師也記載過。”

這事我也聽說過,在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也記載此事始末。自古以來,與香虎國的交通有兩條,一是從高鷲南往南,沿海岸而行,再折向西方;另一條道則是先從西方出發,越過瀚海,再折向南邊。這兩條路線都有萬裏之遙,從路線上看都是繞過朗月省。按理朗月省與香虎國接壤,應該從此處出發最近,但朗月省地勢太高,人煙罕見,走這條路實在太危險,數百年來隻有那支商隊試過一次。朗月省僻處一隅,當時卻出了個大富豪叫寶木措。這個寶木措與香虎國做生意致富,但每次商隊出發,少則一年,多則兩年方能回還,權衡之下,決定冒險穿過朗月省南部的無人區。應該說寶木措事先準備極其充分,他準備了三百匹馬,三百頭牛,一百多人的商隊,帶足一年份的糧草,挑選的人手也是當時朗月省有名的獵戶。一年後,卻隻有寶木措和一個貼身傭人回到朗月省首府。據他說,本來他對開辟這條路的艱辛也有準備,但不曾料到此間艱辛居然到了這等程度,崇山峻嶺不斷,凶猛的異獸層出不窮,其中最可怕的,便是蛇人。

這就是世人第一次聽到蛇人的情形。當時人們隻覺得那是寶木措誇大其詞,也沒人真信。天機法師看到蛇人時,才想起寶木措這件事,將此事記載下來。讀過《皇輿周行記》的人並不太多,秉德省的鄉民連字也不識,當然不會看過,這事看來仍然流傳在這一帶人的口中。我道:“是啊,我也看過,原來你也看過《皇輿周行記》。”

廉百策看四周看了看,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楚將軍,末將今天過來,其實是有件要事稟報。”

我見他說得如此神秘,怔了怔,道:“什麼事?”

廉百策道:“末將找到了那寶木措的後人。”

他的話像是把刀子刺了我一下,我一下站起來,道:“什麼?”

寶木措是直接到過大雪山,第一次見過蛇人的人,但由於他是朗月省的土著,又事隔兩百年,我根本沒想過居然能找到他的後人。我道:“那個後人手上有沒有什麼寶木措的遺物?”

這也隻是順口一說。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後人未必能多知道些什麼,而保留遺物的可能也很小。可是廉百策臉上卻浮起一絲笑意,從懷裏摸出一個卷軸,道:“寶木措寫了一份筆記,他的後人代代相傳,一直保留。”

我大喜過望,幾乎是一把奪過他手上的東西。抓住那卷軸時,我的手也在發抖。居然有這種東西從天而降,不啻是上天開眼。我展開來看著,那卷軸已經十分陳舊,但保存得卻很好,劈頭便是一幅地圖,後麵是一些古怪的文字。我呆了呆,道:“是用朗月省的文字寫的啊……”

朗月省土著是異族,語言文字都與帝國通用的有些不同。廉百策又從懷裏取出個卷軸道:“楚將軍放心,末將已命人將這卷軸譯成帝國語了,地圖也照樣繪成。”

我打開那卷軸,隻見這卷軸的樣子與那個一模一樣,但文字卻全成了帝國語。我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有了這個,我們的勝算更多了五分。廉兄,你真是有心人啊。”

我雖然看過寶木措的事,但根本不曾想過要去尋訪他的後人。畢竟隔了那麼多年,都不知他有沒有後人,更不知會不會有遺物留下來了,沒想到廉百策居然做到了這事。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廉兄,你已立下第一件奇功,那個尋訪到這個的弟兄在麼?好好賞賜他,怎麼賞都不過分,寶木措的後人也要好好賞賜。”

廉百策微微笑著,道:“楚將軍放心,末將自會辦理。”

廉百策走後,我讓馮奇在門口守著,誰也不見,一個人拚命研究那份筆記。廉百策找來翻譯的人看來手段甚高,譯筆非常流暢。當年寶木措從朗月省首府哲都出發,組成的是一百人的大商團。他擔心馬車不穩,因此牛馬各帶了三百匹,已是準備萬一糧草不繼,可以殺牛取食。而牛車雖然慢一點,卻要穩當許多。

寶木措出發時就準備開出一條近路來,因此從哲都城出發,一直到大雪山下,這一段他講得甚為詳細,地圖上也畫得清楚。雖然一路艱辛,倒也沒什麼大不了,快到大雪山下時,隻有一個隨從因為疾病去世,牛馬一共也隻損失了七頭,都還算順利。但要翻過大雪山卻遇到了難題,那一道雪山綿延不知有幾千裏,高聳雲天,即使空著身子想要翻山而過就幾乎不可能,更不用說趕著個車隊。但寶木措堅信雪山中定然有相通的峽穀,隻消找到這些峽穀,就一定能穿過雪山。

他尋找峽穀的依據是大雪山一帶的樹林分布。事實上,大雪山的確並不是鐵板一塊。發源於秉德省的一條大河流入南寧省以西,就穿過大雪山流入香虎國。隻是這條河的河水實在太湍急了,根本無法行舟,不能充當與香虎國的交通要道。寶木措在販運貨物時曾經過河口,發現河口的樹木很明顯比北邊年輕。

寶木措不但是個行商有術的富豪,還是個相當有見識的人物。他說樹種大多由風力傳播的話,年深日久,形成樹林便明顯可以看出,越向東南處的樹就越年輕。因為每到秋天樹木結種,刮的多是西風,種子大多被吹向東邊,所以一片樹林東南邊的樹木多半比西北邊年輕。大雪山山勢由西北向東南,山脈擋住了從香虎國吹來的南風,而這一帶的樹木大多由風傳種。隻是在大雪山中段,由於樹林分布非常密,西風吹不進來,所以每一片樹林間往往是中間的樹木衰老,四周的樹木年輕,看不出明顯的方向。那道峽穀雖則不能行人,但寶木措堅信峽穀不止這一個,如果能找到一片與此相近的樹林,就能找到另一個可以行人的峽穀了。他正是基於這樣的想法,這才孤注一擲,集結了這麼多人探險。事實上,如果他找到了這條通道,那麼運費就遠較他人便宜,可以壟斷香虎國與帝國之間的商務了。

寶木措運氣甚佳,沿大雪山行進了兩個月,在一個叫“十三道”的村落以東三百餘裏的地方,他發現了一片樹林特別年輕,有些樹幾乎才長了一兩年。而這片樹林南邊部份,古木參天,明顯要老得多。而附近並沒有大河,顯然這個峽穀是可以行人的。

寶木措很高興,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太好了,終於找到了這個地方。隻是,他的運氣就到此為止。

他們向這片樹林走去。越往南走,樹木就越是高大,甚至有十個人都合換不過來的巨樹。路雖則越來越難走,但寶木措每走一步,都覺得離目標更近了一步。他堅信在這片樹林的盡頭,一定是一個可以穿過大雪山的峽穀。他甚至已經算好了,以後走這條路,基本上一次可以節約三個月時間,這樣每年便起碼可以走兩次,等如獲利翻倍。

可是路越來越不好走了。樹木太過茂密,有的地方他們隻能沿路將樹伐倒,才能讓牛車過去。這樣一來,時間越拖越長。到了第十一天上,出了一件事。

雖然讀著翻譯過來的寶木措筆記,但我也感到了當時他心頭的恐懼。

那是第十一天晚上。因為趕路實在太累,他們睡得很死。但寶木措起早摸黑慣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用去砍樹,所以睡得還算警醒。半夜裏,他突然被愛馬“真珠”碰醒了。真珠不時蹭著他,樣子很是驚恐。寶木措看了看四周,火塘已經滅了,隱約中牛馬群都似乎有些躁動不安。他正想著會出什麼事,慘叫聲忽起,見邊上的一個隨從被一個什麼東西猛地拖向黑暗。那人慘叫連連,拚命抓著能抓的東西,寶木措還沒回過神來,那人已一把抓住了他的雙腿。寶木措隻覺自己也被拖了過去,登時嚇得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