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陰謀詭計
當黃門出來告訴我,帝君不見我時,我驚得呆了。我道:“為什麼陛下不見我?”
黃門苦著臉,道:“陛下現在不願見人。楚將軍,請您先回去吧。”
那一天,我趕散了一批舉著綁了個共和軍的旗杆遊行的尊王團,把領頭的送到執金吾,沒想到第二天傍晚,一大批尊王團就來我門外聚會遊行。他們打出橫幅,罵我吃裏扒外,是“共和叛匪”潛於帝都的內奸,似乎全然忘了原先他們稱我為帝國棟梁的事。更讓我惱怒的是,我居然在在那夥人當中看到了那個被我送到刑部去的漢子,連那個被馮奇打了一泥丸的漢子也在。他們得意洋洋地笑著,似是有意前來示威。馮奇氣惱無比,向我要求給他一鐵彈,我還是把他拉住了。等那些尊王團從早吵到天黑時走了,我立刻起草了一個奏折,準備麵見帝君交給他,要他收回允許尊王團便宜行事的詔令。這等便宜行事必將事態鬧到不可收拾,尊王團已經開始衝擊共和軍設在帝都的議事處,再這樣下去定會讓聯合政府的事徹底破產。我要求帝君立刻下詔,緝捕鬧事首領,取締尊王團,向共和軍賠禮道歉。
可是奏折剛遞進去,我還沒等到帝君召見,便退了回來。上麵批著幾個字:“尊王團朕之赤子,忠貞可嘉,不得阻撓。”
看到這等批語,我差點氣死。我剛以為帝君有點明君的樣,居然就批出這等話來。而帝君現在也不知對我有了什麼成見,我三次求見,都被駁了回來,說讓我回營候命。等第三次被駁,我知道已帝君已鐵了心不願見我,更害怕那個共和軍議事處有什麼閃失,隻得先去那邊看看。自從我聽說尊王團衝擊那裏的事,心急如焚,立刻調動五德營的兩輛鐵甲車前去守衛,防止尊王團再幹出什麼事來。現在共和軍議事處裏雖然沒有太重要的人物,到底都是共和軍派駐帝都的官員,假如他們出了什麼事,那真個不可收拾。
我到了議事處前,還隔得兩條街,便見人山人海,很多人都興高采烈地向那邊衝去,而議事處的所在竟有黑煙升起。我心頭一沉,向那兒走去,剛走了一段,便見地上有一灘血跡,心更是沉了下去。
再走過一條街,已能見到議事處了。一見,我心中便徹底涼透了。我派來的兩輛鐵甲車被拖到了一邊,上麵還被大大地寫了幾個字,有罵我是國賊的,也有誓死保衛帝君的,連在一起看似乎我有行刺帝君之意。幸好鐵甲車牢固,沒什麼事。可是議事處門口已稀稀落落沒幾個人了,其實連門都已經沒有,早燒作焦炭,正一團團地散出黑煙。
我快步上前,敲了敲鐵甲車的門。鐵甲車的窗子拉開了一條,裏麵的士兵見是我,這才開門跳了出來,一臉的沮喪。我罵道:“飯桶!這是誰幹的?”
一個士兵委屈地道:“都督,人太多了,總有好幾萬。他們瘋一樣過來,把我們推到一邊,我們又不能真個動手碾壓他們。他們一下衝了進去,把裏麵的人全抓了出來。”
這士兵說到這裏,聲音有點哽咽。另一個接道:“他們把那些共和軍的官員拖出來,便活活地在地上打死,連屍首都拖了走了。將軍,我在戰場上不怕,可是看到他們的樣子,當真怕了。”
他們說得簡略,可是我卻有如目睹,心頭像被撕裂了一樣痛。我隻以為尊王團隻是衝擊辦事處,不敢真個如何,沒想到他們真的瘋了,居然做出這種事。我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四周,頹然道:“回營。”
我拉開門,跳上了鐵甲車。士兵也跳上了車,駕駛者見我進來,道:“都督,若是那些尊王團再攔著我們怎麼辦?”
我恨恨地道:“碾死勿論!”
我心裏已真的痛恨之極。尊王團把議事處徹底毀壞,他們也就是把立憲製毀了。現在共和軍大概未曾接到消息,等一知道此事,我敢說戰火立刻就要燃起。這些尊王團真的瘋了麼?可帝君居然還支持他們,難道帝君也瘋了?
鐵甲車在路上橫衝直撞。這回那些尊王團想必也知道了我的決心,一個都不敢在車前晃,兩輛鐵甲車一路直接開軍營。
一回軍營,簡仲嵐過來想要彙報什麼,我咆哮道:“現在不要說了,誰也不準來打擾我,違者格殺勿論!”
這種命令無理之極,我也知道,可是我現在實在想靜一靜。到今天為止,這一年來的和平結束了,我與南宮聞禮這一年來為立憲的奔忙也全數成為畫餅。我千方百計想要避免戰爭,但戰爭還是迫在眉睫。我現在恨不得立刻下令,把地軍團開出去,見一個尊王團就殺一個。可是現在把二十萬尊王團殺光也無濟於事,何況我真有這種命令,肯定會在曆史上留下一個“殺人狂魔楚休紅”之名。更何況尊王團成員大多是帝都居民,有不少與那些士兵有著親屬關係,我讓他們殺人,他們多半不肯的。
我該怎麼辦?即使在與蛇人交戰的最危急關頭,我也不曾像現在那樣無助。我現在實在想和人商量一下,可是在地軍團裏隻怕商量不出什麼。即使是楊易和廉百策,定也感到茫然。假如是曹聞道,可能會嚷著要血洗帝都了。
現在該怎麼辦?我想著。帝君突然間變臉,他是受到了誰的遊說?多半是張龍友。張龍友發現孵化器是被丁亨利炸毀,原先的計劃全部化為泡影,惱羞成怒之下,要與共和軍決裂。一定是這樣的。本來我對張龍友已經回複了一點好感,但現在又恨他入骨。帝君偏生信任他還在信任我之上,我什麼話都說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仗。可是,我能和帝都的百姓開戰麼?
我發現自己以前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我總以為君為輕,民為貴,民意是不會錯的。可是,民意有時也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當一個人瘋狂時,跟著瘋狂的人往往會有幾百、幾千、幾萬。
帝國瘋了。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想著。
門上突然響起了敲叩。我吼道:“現在我誰也不見,快滾!”
可是門外那人仍在敲。我怒不可遏,站起來衝到門邊,拉開門,正想再咆哮幾句,命令他滾蛋,門一開,卻見是曹聞道站在門口,後麵楊易他們四個也直直站著。我冷冷道:“你們要做什麼?”
曹聞道大聲道:“統製,我有事稟報。”
“不見,等過後再來。”
我正想關門,曹聞道一把抵住門,道:“你太衝動了。”
曹聞道自己很衝動,現在倒說我衝動了,我冷笑道:“曹將軍,你別忘了你的身份。”
曹聞道平時雖然與我不拘小節,嘻嘻哈哈個沒完,但我一旦正色對他說話,他立刻恭敬之極。可是現在他卻毫不退縮,直了直腰道:“統製,你平時向來冷靜鎮定,現在卻大為失常。老廉有件極要緊的事要稟報,你一定要聽。”
他反倒像在命令我一樣。我心頭又是一陣怒火升起,正待發作,但看到他身後的楊易他們四個,心裏卻像有一盆冷水澆過。這一席話不僅僅是曹聞道的意思,隻不過隻有曹聞道才敢說。我抹了一下額頭,點點頭道:“好吧,讓廉將軍進來。”
曹聞道舒了口氣,回頭向廉百策頷首示意。我轉身進了屋子,坐在了椅子上。廉百策進來後,把門掩上了,我道:“廉將軍,你有什麼事?”
廉百策看著我,忽然一下跪倒在地,重重給我磕了個頭。他這等舉動我不曾想到,吃了一驚,但腦海中如電光一閃,道:“你……你真是大人的人?”
廉百策抬起頭。他眼裏已帶有淚光,卻也有三分苦笑,道:“百策是大人的人,也是張大人的人”
他這一句話,我已明白了一切。邵風觀說得完全正確,他當真估計得百發百中,隻是他也漏算了一點。我站起身,道:“當初張龍友是在掌握大人的耳目吧?”
廉百策點點頭,道:“甄文公當初將耳目刺探的統領權交給了張大人,百策那時也是張大人有意安排。張大人說你認識我,隻消我能顯露本領,他要殺我時你定會求情,以後就會把我納入你的麾下。”
我的心裏如同有一塊寒冰。早在那麼久以前,文侯和張龍友就已經在我身邊埋下了耳目,我居然毫無覺察。文侯一時失察,把耳目統領權交給了張龍友,這也是後來被帝君和張龍友反克的關鍵吧。我點點頭,道:“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
廉百策又重重磕了個頭,道:“可百策首先是地軍團廉字營的統領。將軍,那天你問我時,我便知瞞不過將軍了。現在末將寧可一死,也不願再隱瞞將軍。”
我沉吟了片刻,扶起他來,道:“廉兄,起來吧。這事你還向誰說過?”
廉百策道:“我隻與楊將軍他們四個說起。”
“讓他們都進來。”
廉百策答應一聲,出去將楊易他們叫了進來。等他們到齊,我看了他們一眼,道:“首先,我想對大家說,廉將軍永遠都是我們地軍團的一員,生死與共。”
廉百策的呼吸急促起來,楊易他們看了看廉百策,都點了點頭。他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楊易道:“都督,廉兄永遠都是我們的兄弟。”
我伸出手來,道:“過去我總覺得,軍人以身許國,不該以私交籠絡。但如今形勢急轉直下,國家已無法讓我們信任,我現在隻能要求你們無條件服從我,即使付出性命。”
他們都吃了一驚。我以前一直反對將軍隊私人化,所以在五德營中,我沒有與哪個營特別親近,全部一視同仁。我見他們也有些猶豫,道:“你們也可以不同意,不要有顧慮。隻是我現在要做的事,必須得到你們無條件的支持。”
廉百策道:“楚將軍,也許末將沒這個資格,但末將願無條件服從。”
他伸出手來,拔出腰刀要刺破指尖,曹聞道忽地伸出手攔住他,抬頭看著我道:“統製,你先說你要做什麼事。假如有違我本心,末將堅決反對。”
五德營中,在旁人眼裏曹聞道是與我最接近的一個,我也從來沒懷疑過他和陳忠兩人的忠心,沒想到他現在卻是第一個反對。我的心裏一動,還不曾說話,楊易忽然道:“都督,你是要兵諫陛下?”
這話一出,幾個人全都麵色大變。兵諫帝君,如果不成功的話就會被視成反叛,誅滅九族。即使成功,恐怕我們也逃不了後世的罵名。我點了點頭,道:“因為這不僅僅是我一人的事,所以我想求得諸位支持。”
陳忠忽然道:“我同意。”
他一直沒說話,此時說得斬鐵截鐵。曹聞道嘴唇哆嗦了幾下,左手往右掌中一擊,道:“好,幹就幹!統製,我也跟著你。”
錢文義看了看楊易,正待說話,楊易忽然上前一步,道:“都督,這是下下之策,萬萬不可。”
曹聞道眉頭一豎,道:“你說……”楊易忽然一伸手,止住了他,低聲道:“帝君出爾反爾,已失人君之望。末將以為,要做就做徹底,廢了他!”
他最後三個字說得輕,但卻是石破天驚,連我都嚇了一大跳,看著楊易。他現在說的話已夠得上大逆之罪,足夠淩遲碎剮了,我都沒想到一向持重的楊易居然會有這等提議。我正要讓他閉嘴,楊易已接道:“帝國數百年,氣數已盡,共和軍也是口蜜腹劍,說的和做的完全兩樣。都督,現在帝都根本沒有能與地軍團對抗的勢力,隻有你自立為帝,才能建立一個真正的新時代!”
楊易的眼中炯炯有神。他是當初兵部尚書路翔的遠親,結果路翔被文侯扳倒,他無罪被拘。從那時起,他對帝國已經徹底失望了吧。曹聞道看著他,又看著我,頭上汗水已流了下來,忽然伸手到桌上一拍,道:“楊兄說得極是!我讚成!老陳,你呢?”
陳忠似乎也被楊易的話嚇了一跳,但他沒有多想,隻是道:“楚將軍為帝,我同意。”
我見錢文義和廉百策也要開口,不管他們是附議還是要反對,搶道:“此話再不用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曹聞道看著我,道:“統製,我知道你覺得共和軍說的那些更有道理。你不做帝君,做共和軍的統領也是一樣,你肯定是個明君。”
我搖了搖頭,道:“不管我會不會是明君,我以軍隊牟私利,便是給後人做了個極壞的樣子,縱然有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行。這事不許再提,絕無可能。”
曹聞道低低一笑道:“起兵自立為帝是以軍隊牟私利,兵諫難道就不是了麼?統製,要做就做徹底,楊兄這話我讚成!”
曹聞道和楊易以前一直不太和睦,但這時兩人似乎說到一塊兒去了。我的額頭已盡是冷汗,背後也有寒氣爬過。我本來隻想讓他們支持我兵諫。現在在帝都以地軍團實力最強,兵諫很有可能成功,可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說到這個上去。那些野心家,在開始時何嚐不是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即使在起初這是真話,但後來還是變了。就算我永世不會變,但我一定要堵死以軍隊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目的這種路子。可曹聞道的話一語破的,我覺得兵諫可以表明我沒有私心,自立為帝才是有私心,可兩者其實有什麼兩樣,都是用武力來實現自己的目的。今天我可以兵諫來強迫帝君放棄決議,明天就有人可以用同樣的理由起兵造反,不論我是否有私心,都是為將來的無恥做了個榜樣。
不,絕不允許。我直了直身子,大聲道:“不要說了。從現在起,任何人,包括我在內,如果想要地軍團起兵,不論口號有多麼正義,地軍團必不可聽,當視若國賊,立時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