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起來,索性爬到窗台上坐著,他說:“你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怎麼會有勇氣千裏迢迢跑去田府偷東西呢?”
我不知道該怎樣同他解釋其實我就是不忍心看父親變成一個禿頭,就隻白了他一眼:“我高興。”
這個答案明顯打擊到他,他垂下眼簾,長的睫毛就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影:“你是……很討厭我嗎?”
他看上去很難過,難過到讓我覺得心酸,好象確實很難找到討厭他的理由,可是要說不討厭,又實在聒噪得很,我不喜歡我的蚌殼外麵還多長這麼一張臉,就硬起心腸說:“是啊,你不知道你很討厭嗎?”
“那你為什麼不拒絕進宮?”他忽又抬起頭來,恢複了鬥誌:“你難道不知道,是我央求母妃召你進宮的嗎?”
“……你為啥要把我弄進宮去?”總算說到正題,我趕緊問他。
“我高興。”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我發現師父說得對,山下的人心眼多,繞了這麼大一彎子,就為了把這三個字還給我,這作風跟我家四叔,那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難不成他是我四叔在人間收的徒弟?
一走神的工夫,他的目光已經賊溜溜掃過我的房間,忽然一挑眉,笑得就像剛偷過腥的貓:“你這麼討厭我,怎麼還把我給你的劍留在身邊呢?”
我回頭一瞧,可不是,那把啥用都沒有的劍正正掛在我床頭,還要開口辯駁,才張嘴就被塞住,一狠心咬下去,竟然還是甜絲絲的——一隻蘋果,而那個罪魁禍首早就利落地跳下窗台,揚長而去。
我重重地摔回床上,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覺得我在人間快活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我總被他找到,多半是在蚌殼裏,他不明白我為什麼守著這裏不肯出門,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閑成這個樣子,成天跟我說京城多好看多好玩,說天色有多青,這時候正好出去放紙鳶,又說晚上的星星很好看,我猛地想起四叔有個習慣,每次看到美人,就忍不住帶她們浮上水麵去看星星。
可是他比我長得好看,照理來說,應該是我帶他去看星星才對。
有時候我也這麼想,覺得這家夥除了長得好看以外,基本沒有太大的缺點,起碼他比四叔厚道,從來沒有帶過泥鰍來看我。
一晃過去好多天,我沒算時日,但是父親說,過去了很久,因為宮裏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那些來催李迥回京城的信使都快跟我爹成拜把子兄弟了,他也老跟我說要走,又老是不走,直到有一天,他很誠懇地跟我說:“我真要回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就和星子一樣閃亮。
我搖頭說不行。
這一次他沒問我為什麼,隻定定地看了我許久,他的眼睛暗淡下去,就好象滿天的星子在同一個時刻,熄滅,隕落,如同塵埃。
然後他就走了,背影很寥落,我覺得他這次是真要走了,趴在窗台上看他,背影走啊走的,越走越小,然後就看不見了,我忽然想起,這一天他穿的衣裳,還是我們初見時候那一件,白衣錦繡,翩翩少年,我想要喊住他,問他為什麼一定要帶我走,要帶我回宮,可是所有的話,都隻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