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出版後,我收到了很多讀者的來信。他們感動,並且從書中獲得了力量,也鼓勵我好好活下去。善良而真誠的讀者們同樣也溫暖著我,使我在一次次和噩夢鬥爭時獲得力量。他們像我的親人和朋友,用寬容和愛,讓我重新獲得生活和寫作的勇氣。我在給一個讀者回信中說:“哪怕世界上還剩下一個讀者,我也會繼續寫下去,而且要寫更多溫暖的作品,讓更多的人看到希望。”於是,我寫完了長篇小說《救贖》。
《救贖》寫了這樣一個故事:汶川大地震的幸存者何國典跟隨妻子杜茉莉來到了上海,在這個大都市裏他經曆了種種來自靈魂深處和現實生活中的困境與折磨,一步一步走向自我救贖之路。早在寫完《幸存者》的時候,我就想過,是不是應該寫本關於大地震的小說。這對我來說很難。一方麵,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想清楚太多的問題;另一方麵,對這次災難,我心有餘悸。《救贖》和《幸存者》不一樣,《幸存者》是真實的,《救贖》是虛構的。可在我看來,《救贖》同樣是真實的,小說主人公的生活狀態和心理狀態是真實的。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活在災難的陰影中,苦苦掙紮。我曾經和他們一樣深陷災難的噩夢,不能自拔。其實,我寫作《救贖》的過程中,也在進行著自我心靈的救贖。我相信在最艱難的時候,還有愛,還有溫暖,還有信心,讓我們度過寒冬,盡管活著需要勇氣,痛苦是如此真實地折磨著我們的靈魂和肉體。
2009年的春節,我帶著妻兒回了老家。
我終於實現了我的夢想,給年邁而苦難的父母建一棟新樓。新樓裏,還存留著水泥石灰的氣息,老家的冬天還是那麼的寒冷,可我們還是被濃濃的親情和節日的氛圍包裹。父母親見到我,是幸福的;我能夠活著,和他們一起過年,也是幸福的。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平安。大年夜裏的鞭炮聲驅散著過去一年的灰暗、痛苦和淚水,我心裏又在祈禱,祈禱天下的父母都能和兒女共享天倫之樂,祈禱那些還被災難陰影籠罩的人們,盡快地走出來,陽光會照耀他們。
我們對自己的心靈關心太少,許多時候都長滿了野草,需要清理,需要重建。什麼時候,我們能夠讓自己的心靈真正充滿詩意,沒有痛苦,沒有恐懼,有的是鮮花和陽光,還有親人的笑臉?
“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8年度散文家獎”頒給了我,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很感謝那些評獎的人。我從來沒有獲得過什麼文學獎,寫作那麼多年,也沒有希望得什麼獎,因為我對自己的寫作特別寬容,寫作是我的一個常態,一種生活方式,獲不獲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寫作中獲得快樂。
但是,獲得華語文學獎,有非凡的意義,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勇氣麵對活著,麵對寫作的難度。
玉樹地震後,我去了那兒。看著滿目瘡痍的玉樹,我內心疼痛不已。很多人問我,你經曆過汶川大地震,為什麼還敢來玉樹?其實,我並沒有消除對地震的慘痛記憶,也無法消除。我再一次麵對災難,是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麵對那些無助的人們,我覺得自己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我告訴自己,我不是在幫助他們,而是在幫助自己。三年來,我做了一些幫助別人的事情,以後也會繼續做下去,如果我還活著,就會一直做下去,不是為了什麼名聲,也不是什麼良心發現,更不是感恩,而是我內心的需要。
包括這本再版的《幸存者》,所得的版稅同樣一分不留,全部捐給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我活在真實中——真實的噩夢,真實的抵抗,真實的存在。
李西閩
2011年3月7日寫於上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