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二的暑假我還是沒有回家,因為開始實習。我在實習的醫院附近租了一個平房,每天都在那裏靜靜地等著日落,偶爾會沿著醫院後麵的河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天黑看不見手指再沿著河走回來。那樣的感覺好像在跟時間一起散步,拉著她的手,不用交談,沒有語言。
有一天我坐在車上,突然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個印有“XX聾啞學校”的皮包,隻衝售票員晃了晃,便不用再買票了,我很想也要那樣一個皮包。有了那皮包我可以理所當然的不說話,甚至還可以坐車不買票。下了車以後,我一直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很久,其實沒有什麼理由,我並不想去搶他的包,隻是跟著他。那裏我並不熟悉,橫七豎八的街道,很淩亂的房屋。那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我,他走走停停,而我隻是遠遠地跟著。終於走到了一條胡同裏,那個男人忍不住回頭對我說。
你一直跟著我想幹什麼?
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想了想才一指他的包,你知道聾啞學校在哪嗎?
那個男人手臂向前一揮小聲說了句什麼就跑開了。我又往前走了走,剛走出胡同,就看見在馬路對麵的幾間平房上掛著聾啞學校的牌子。
我走過了馬路,走到學校的牆邊,透過牆上的玻璃向裏望。裏麵空空的,我這才想起來現在正放著暑假。我走到學校門前,鐵門虛關著,我隔著鐵門看見學校裏沒有一個人,院中間立著一根紅旗,和正常的小學沒有什麼兩樣。我推開了鐵門,剛要走進去卻被旁邊守衛室的裏的人叫住了。是一個老頭,他不住地上下打量著我,問我想幹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要買手語的教材。
老頭懷疑地看著我,你買那個幹嗎?
我笑了笑,我剛交了一個女朋友,可是她不會說話,我想學手語。
可是現在我們這裏都在放假呀,你等一下。
老頭哦了一聲就走進了學校的裏院,剩下我一個人。我走到收發室的門口看著牆上掛著的黑板上寫著值班老師的名字,我回過頭看著老頭和一個女孩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我衝那女孩笑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杜明。
晶拉著我的手把我領進了學校,她回頭衝守衛的老頭說這是我的朋友。老頭又開始以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了。晶領著我走進學校的拐角,她鬆開手,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我沒有說話,她等了好久,兩隻手背在身後,身子向我探了過來,臉慢慢貼向我的臉。
說吧,你真的交了一個啞巴女朋友?
我點了點頭,她皺起了眉,我怎麼沒有聽宋洋講過。
宋洋是老大的名字,這個暑假他沒有實習現在應該正在家裏吧。我說,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晶不依不饒。
是我九歲時候的。
九歲?!
晶的眼睛瞪大了,她知道我在胡扯了。一隻手捂著嘴笑著,另一隻手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後又拉著我走進了教室。
這間教室裏還有十幾個小孩子,他們見有生人進來都緊緊盯著我,我看得出他們都是聾啞兒。晶衝她們一邊打著手語,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大家一起歡迎這位大哥哥來看我們。小孩子們學著晶的樣子,慢慢地打著手語,然後十分費力地吐出每一個字。我看見離我最近的小女孩嘴用力的方向根本不對,她使勁抬著脖子,嘴邊向右邊翹著,說出的每個字都差兩個音調。我沒有說話,隻是衝他們擺了擺手。晶衝著孩子們微笑,然後不動聲色地對我說,看到他們你就會知道自己是多麼幸福了,這些孩子一輩子能學會如何與你正常交流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看到晶說話,每個孩子都認真地盯著晶的嘴,可是晶說得太快,他們根本看不懂。我看到這些孩子們的眼神,讓我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和蘭一樣的眼神。隻是他們還小,還有夥伴,而蘭卻一直一個人,直到離開人世。
晶發現我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以為我看到這些孩子才這樣的。她走到我身邊,按住我的肩膀讓我跟孩子一樣坐在地上,然後還是一樣一邊用手語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讓我們給大哥哥朗誦一首兒歌吧。晶為了讓每個小孩子都看清自己的口型,每個開口音與閉口音都做到了完美的地步,她的嘴唇濕潤沒有塗唇膏卻顯得那樣生動。我盯著她的嘴唇看,晶發現了假裝生氣瞪了我一眼。等小孩子們開始朗誦詩歌時她坐到我身邊。
這些孩子還沒有到上學年齡,所以先趁假期先來學習,我也正好在假期賺些外快。你為什麼假期沒有回家反倒跑到聾啞學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