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樊噲
距今相當久遠以前,伯耆國大智大權現禦山上,住著一個恐怖的惡神。他晝伏夜出,經常出來害人。所以每天申時【1】一過,山寺的僧侶們要麼下山走避,要麼就留在僧房中緊閉門戶,徹夜誦佛不休。
在山腳下有個小村子,村子裏有家小酒館,一到黃昏左右,遠近的潑皮無賴們就湊到酒館裏,喝酒賭博。
有一天,因為天降大雨的緣故,在山野間幹活的人們早早收起工作,正午時便聚集在小酒館裏,飲酒劃拳、擲骰博戲。其中有個莽漢,平日裏仗著自己力大無窮,極好逞強爭勝。有人頗為討厭他,想要讓他當眾丟臉,便故意激他道:“你不是總說自己力氣大,膽子更大麼?今夜你敢不敢獨自上山,拿個證據下來,證明自己的確是條好漢?若不然,就隻不過是個愛吹牛的廢物罷了。”眾目睽睽之下,莽漢哪肯服輸?哼道:“這有何難?俺即刻上山,拿證據給你們瞧。”一仰脖,將手裏的酒倒入肚中,又胡亂吃了些東西,披上蓑衣,戴上鬥笠,冒雨向山上行去。在場眾人中,有老成持重者,暗自搖首,自言自語道:“一介匹夫,徒逞血氣之勇,準會被那惡神撕成碎片的。”這麼嘀咕著,卻並不起身攔阻。
那個莽漢名叫大藏,身高腿長,腳程極快,太陽尚未落山,他已趕到了佛殿附近。他繞著佛殿巡視了一圈,不見有何異樣。過不多時,紅日西斜,山林間刮起了陣陣大風,鬆柏杉檜被風吹得呼呼作響。暮靄四合,天色漸暗,山野寂靜無人。大藏心道:“哪有什麼惡神?多半是和尚們編造出來唬人的。”
雨慢慢地停了,大藏脫下蓑衣,摘掉鬥笠,點火抽了一會旱煙。這時天已經黑透了,大藏便尋思著到山頂的神社去。林中落葉遍地,他大踏步向山頂攀去。約莫行了十八町遠,大藏看看差不多了,便想在周圍找件東西,作為自己上過山的證明。他四下裏一瞅,見不遠處有個香火箱,便走上前去,背起箱子,轉身下山。哪知背上的香火箱突然劇烈擺動起來,彷佛生出手腳一般,猛地把大藏提起來,帶著他朝空中直飛上去。大藏驚慌失措,急忙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饒了小人這一回吧!”哪裏有人睬他。箱子越飛越疾,片刻之後,大藏腳下傳來“嘩啦啦”的海浪聲,原來已飛到了海邊。他心裏更加害怕,死命抓住香火箱,生恐掉進海裏去。
終於挨到了天明,香火箱“砰”一聲,掉到了地麵。大藏睜眼一看,自己身處海邊的一座神社旁,神社四周栽滿鬆樹、杉樹。一位銀發蒼蒼、頭戴烏帽、身穿祭祀白衣的神官,手捧祭神供品,向他走來。到得身前,問道:“瞧你模樣古裏古怪,是從哪兒來的?”大藏答道:“小的在伯耆國大山上,被神靈施法,連帶這個香火箱,給扔到了此地。那神靈已先回去了。”
神官驚道:“此事當真離奇。算你命大,竟能活下來。實話告訴你,此地是隱岐國燒火權現之神社,離你老家遠得很哩。”大藏瞠目結舌,泣告道:“小人父母俱在,望能放我渡海返鄉。”神官道:“本地規矩,他國之人無故到此,需問明詳情,方能放回。你等我將供品上好,一起去我家裏再說。”
大藏被神官帶回家裏,仔細盤問了一通,又被帶去目代【2】那兒。神官稟告道:“今晨禱告祭祀時,因失手將供品打翻在地,急忙回轉家中重新準備供品。當我再度返回神社時,見鬆柏旁邊站著一個外地來的陌生人,自陳乃伯耆國人,因受神靈懲罰,身不由己來到本地。該如何處置此人,請大人裁斷。”
目代道:“既是被神靈發落到本地,我也不便過問。就當他無罪,讓他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好了。”神官遵命,等到下午漲潮時,令人押送大藏上了開往對岸出雲國的船。
這艘船荷重達八百石,也算得上是條大船了。順風行駛,速度頗快。大藏卻道:“跟俺昨晚插上神的翅膀相比,這速度真夠慢的。”大船從辰時【3】出發,三十八裏的海路,至申時便抵達出雲國。出雲關所的官長問清事由,鄙夷地唾道:“竟敢褻瀆神靈!呸!”蓋好驗關文憑,揮手讓大藏快點走人。此後沿途每經過一村,村中都派兩個人押解大藏。七日後,大藏終於回到老家,被押到目代處聽候發落。目代判道:“此事罪責較輕,杖笞五十,交由村長領回。”
村人們得知大藏返鄉,奔走相告,有人急忙跑到大藏家,告訴他母親和嫂嫂這個消息。母親想不到大藏還能活著回來,喜極而泣,站到門口翹首等候。不一時,村長領著大藏回到家。母親見兒子一臉憔悴,趕忙端出飯菜,先讓大藏吃了個飽,又端水讓他洗臉洗腳。父親盤腿坐在佛像前,朝空中吐著煙圈,冷冷地望著兒子。兄長要去山上勞作,瞪眼道:“你竟能無恙生還,真是不可思議啊!”說罷挑擔持鐮,出門而去。村裏的那些狐朋狗友,聽了消息,也紛紛趕來問候大藏,都道:“以後可不敢再吹牛了。這次沒被那惡神撕成碎片,已是大大的僥幸了。”
是夜,大藏飽睡一晚,直到次日晌午才起床。從此以後,他凡事都與父母商量,每天跟隨兄長上山勞作,處處小心謹慎。村裏人笑道:“自打從隱岐國回來,大藏真是變了個人。就像罪囚遇到大赦一樣,規矩多了。”於是給大藏起了個綽號,叫“大赦藏”。
數日後,大藏向母親說道:“俺這條命能保住,多虧了大智大權現【4】保佑,沒讓那惡神害了俺。俺能改掉以前的壞毛病,也得感謝大智大權現。所以俺想去山上的神社拜謝一番。”母親不放心,勸道:“倘若品行端正,心中不生邪念,在家裏拜佛與上山拜神社,都是一樣。你現在還是好好拜佛,過段時間再讓你兄長和你一起去拜神。”大藏的父親卻說道:“若那惡神憎厭於你,豈能容你活命?去便去吧,早點回來。”嫂嫂也勸大藏之兄道:“那你就和他一塊兒上山吧。”兄長冷笑道:“其實父親說的有理,惡神若要害他,就算我在旁邊,也護不住。還是讓他自個兒去吧。他心裏是什麼想法,神明自然清楚。”大藏原本膽子就大,見兄長不情願同去,也不勉強,道:“那俺速去速回。”說完出門望禦山行去。
幾個時辰後,大藏從神社回來,道:“在神前獻了香火錢,多謝大智大權現保護俺不被惡神傷害。還順便找回了那晚丟在山林間的蓑衣鬥笠。”母親歡喜道:“蓑衣鬥笠丟了也不打緊,你能平安歸來就好。”
大藏還神心願既了,此後老老實實地跟著兄長伐木擔柴,對父母也盡心奉孝。他本來就力大無比,劈樹砍柴遠勝兄長,賺的錢自然也比兄長多。母親與嫂嫂十分高興,經常誇他能幹。
大藏埋頭苦幹,到了年終歲末,竟攢下了三十貫錢。父親和兄長頗感欣慰,將錢鎖進櫃子裏。母親和嫂嫂買來布匹,為大藏做了件新棉衣。
新年歇假,大藏無所事事,無聊中又去了那家小酒館,濫賭一氣,結果欠了一屁股債,被人到處追逼。他隻好躲在家裏,整整兩天不敢出門半步。後來尋思著,這賭債利上滾利,拖得越久,欠得越多,還是要想辦法填上。便打起了那三十貫錢的主意。他向母親撒謊道:“今日要和幾個朋友一道去神社拜春,需要拿些錢供奉給神社。”母親道:“那你要早去早回,山上過了申時便不安全了。”邊說邊打開櫃門取錢。大藏跟在後頭,央求母親多給些。母親道:“往日拜春,隻需這麼多就夠了,為何多要?”說著拿了一百多文銅錢給大藏。大藏眼睛朝櫃裏一瞥,見裏頭大概還有二十多貫錢,便道:“俺說實話吧。新年裏一閑下來,俺老毛病又犯了,賭輸了錢,被人追債,實在是沒法子了。這二十多貫錢您就當是借給俺,俺先拿去把債填上。等開春上山,俺一定死命幹活,賺了錢還您。”
母親見大藏死乞白賴的模樣,怒道:“豈有此理!我滿心以為你已經改邪歸正,哪曾想又去濫賭!莫說目代年年新春都在嚴查聚賭,就是神明知道了,也會懲罰你的。這些錢是你兄長放在櫃中的,你要拿,先問過他再說。”說著要把櫃子鎖上。大藏到了這地步,哪能容母親不給?他一手用力按住母親,喝道:“不準叫,父親在午睡,別把他吵醒了。”一手搶過鑰匙,從櫃裏搶出那二十多貫錢,順手把母親塞入櫃中,將錢往肩上一甩,奪門而出。
孰料嫂嫂正從門外進來,兩人撞了個正著。嫂嫂見大藏肩上扛著銅錢,大聲斥道:“你要把錢拿到哪裏去?這些錢是你哥哥清點好鎖進櫃裏的,你不能拿走!公公快來啊,大藏又幹壞事了。”
大藏父親一驚而醒,順手操起一根棍棒,衝到院子裏,劈頭蓋腦朝大藏打去。嘴裏罵道:“畜生,竟做起強盜來了,今日須饒不得你。”大藏銅皮鐵骨,棍棒打在身上沒事人一般,悶聲不響,直往門外闖。父親在後追趕,不停咒罵道:“畜生,你別跑,真是混賬透頂!”大藏甩開大步,像韋陀【5】一般,越跑越快。父親追他不上,氣喘籲籲地喊道:“來人啦,快幫我截住大藏那混蛋。”
大藏的兄長這時候恰巧回家,迎麵碰上大藏,當即搶步上前,扭住弟弟,厲聲道:“你這是幹什麼?這錢怎麼在你肩上?”大藏也不答話,飛起一腳,將兄長踢翻在地。兄長這麼一阻,父親已經從後麵趕了上來,攔腰抱住大藏。大藏歎道:“您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想跟俺比力氣麼?”身子用力一抖,將父親震開。此時春雪未融,父親腳底一打滑,跌進了路旁一個冰凍的池塘裏。兄長慌忙扶起父親,怒道:“你連親生父親都敢打?”大藏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不理會,大踏步疾奔而去。父親畢竟也是樵夫出身,身子骨硬朗,不顧寒冷,將濕衣一撩,向前直追。
大藏跑出數百步,前麵是一條河,一條大漢從河邊直撲過來。大藏一看,來人正是在賭桌上贏去自己錢的某個朋友,雙臂上也頗有幾分蠻力。他先發製人,趁那大漢還未站穩之際,兜頭一拳,砸在大漢臉頰上,大漢登時懵了。大藏順勢一踹,大漢翻身落水。大藏望著在水裏撲騰著爬不上來的大漢,怒從心頭起,罵道:“若不是誤交你這個損友,俺也不會沉迷賭博,輸得一無所有,竟要去搶家裏的錢來還債!”邊罵邊將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也踢進水裏。剛好大漢正掙紮著爬上來,被石頭“砰”一下砸中,連人帶石沉入河底,丟了性命。
大藏見殺了人,心中發狠。此時父親與兄長又追了上來,拚全力要把錢奪回去。大藏惡向膽邊生,再也不管什麼骨肉親情,麵露猙獰之色,將父親、兄長一並踢入河中。可憐春寒水凍,父子倆又不識水性,掙紮浮沉了片刻,雙雙溺斃。
村民們得知消息,全都轟動起來。他們義憤填膺,自發組織起來追捕大藏。可是尋遍村子周邊,都不見大藏蹤影。大家便到目代處詳細稟明案情,目代道:“此人窮凶極惡,又身長善跑,想來早已逃竄出境。待我發下海捕文書,緝拿到案後,定嚴懲不貸。”遂命村長找人繪像,預備到處張貼。村長道:“山村鄙陋,無人識得畫圖。不如改為詳述罪犯體貌特征。”目代許之。於是在緝捕告示上寫道:“凶徒大藏,身高五尺七寸,體格壯健,相貌凶狠……雲雲。”抄寫多份,送往各國張貼。
大藏殺兄弑父,一路亡命,經築紫逃到博多津。他在此地又參與了數次賭博,這回卻是鴻運當頭,贏了不少錢。可是沒過多久,關所處就貼上了通緝告示。賭場的一幹潑皮交頭接耳,認出了罪犯就是大藏,但人人都害怕大藏凶狠,皆不敢上前捉拿。大藏見勢不妙,又踏上了逃亡之路。
奔逃途中,錢袋因裝錢甚多,極其沉重累贅。大藏便將錢袋埋到一棵樹下,身邊隻留五兩在賭場贏來的黃金。他扮作旅人,逃到長崎津,在一個小寡婦家暫住下來。白天去賭場賭博,晚上就回到小寡婦家歇宿。也是他時來運轉,以往在家鄉時,逢賭必輸;如今流落異地,卻每賭必贏,很快就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富。
大藏手中有錢,膽氣壯了起來,開始喧賓奪主,強迫小寡婦服侍自己。這天他由早到晚都在飲酒,喝得酩酊大醉,做勢要打小寡婦。小寡婦十分害怕,想起以前曾在丸山妓院做過女紅,便逃去那裏,請求暫避。
大藏酒醒後,不見小寡婦來服侍,高聲呼道:“人呢?”裏裏外外把破屋翻了個遍,就是找不著小寡婦。心中默想道:“她定是被俺醉酒的模樣嚇著了,又不敢吭聲,所以躲起來了。平日裏聽她閑聊,說道曾在丸山妓院做過女紅,準是躲到那兒去了。”言念及此,甩開大步,闖到丸山妓院,在門口大叫大嚷道:“把俺的女人還俺!”丸山妓院的客人見他相貌狠惡,以為是活鬼上門,都嚇得不知所措。大藏嚷了半天,見無人答應,便直闖入屋,一頓拳打腳踢,將妓院的屏風、桌椅盡皆損壞,又旁若無人地提起酒甕狂飲。吃飽喝足後,撒起酒瘋,吼道:“還俺女人!還俺女人!”
妓院裏有一位唐國來的客人,正在雅室裏自斟自飲。大藏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腳踹開房門,闖進雅室,踢倒屏風,盤腿坐下,瞪著那個客人。那位唐國客人慌忙道:“樊噲排闥【6】!樊噲排闥!我乃是唐國人,什麼事都不知道。”老板丸山怕得罪了唐國貴客,忙向大藏作揖賠禮道:“小的這裏確實不曾有女子躲藏。壯士莫急,無論她跑到哪兒,都包在我身上,幫你尋找。”說著急忙叫仆人擺上酒菜,雖無熊掌駝蹄等山珍,卻是滿桌海味,味道極是可口。大藏連幹數杯,高興道:“那位唐國的客人叫俺‘樊噲’,想那樊噲乃唐國漢朝時的大英雄,好極了,俺以後就叫樊噲!”
大藏酒到杯幹,喝得爛醉如泥,當晚就在妓院歇下。丸山暗中叫人去報了官。次日黎明,官府派的四五個差役來到妓院,向丸山道:“那凶徒是伯耆國人,殺兄弑父,正被通緝呢!你去哄他出來,我們埋伏著綁他。”大藏這時也醒了,在裏屋聽得真切,知道無法逃脫,便開門出來,跪倒在地,假意說道:“冤枉啊,小人並未殺害父兄。”差役聽他這麼說,戒心鬆了幾分,圍攏上來。大藏突然暴起,飛快奪下其中一個差役的公堂棍,揮舞開來。差役們吃了一驚,等回過神來,大藏已逃遠了。
由於全國各地都有通緝告示,大藏再也無法在某處安頓下來,隻好四處漂泊,東山藏一天、西野躲一日。吃不好、歇不好,終於捱不住,感染了疫病,委頓在山路邊上。他大聲地呻吟著,好似狼嚎一般,路人們害怕極了,都不敢上前探視。
病了數日,總算大藏身子壯實,底子好,燒慢慢退了,人也清醒過來。但因多日不曾進食,渾身綿軟乏力,站不起來,隻得勉強支撐著爬到山路正中間,等行人路過施救。到了夜裏,有人走了過來,聽到呻吟聲,在月色下見到大藏,忙問:“你是何人?”大藏道:“俺是個旅人,數日前在此病倒,如今雖然退了燒,但多日沒吃過東西,渾身無力。求你隨便施舍點吃的給俺。”
路人點燃鬆明,照見大藏雖然麵目猙獰、蓬頭垢麵,但確實是人非鬼,便放下心來。他沉思片刻,似乎在打什麼主意,接著伸手從腰間取出飯盒,揀出幾個飯團遞給大藏。大藏狼吞虎咽,頃刻間將飯團吃得幹幹淨淨,拜謝道:“大恩沒齒難忘,容當後報。”路人笑道:“瞧你這副模樣,落魄潦倒,能以何為報?不如跟了我去,落草剪徑,也能養活自己。你看如何?”
大藏肚中暗笑,答道:“原來閣下是位專做沒本錢買賣的好漢。那你算找對人了。俺慣常賭博酗酒,與你本是一路人。隻是賭博講的是運氣,俺空有一身力氣無處施展。這下好了,若去剪徑為盜,正好‘人盡其才’。哈哈!”
強盜喜道:“沒想到你這廝膽子還挺大。我曾看過一張通緝告示,告示上描述的逃犯樣貌,與你十分相似,難道你就是那個伯耆國殺兄弑父的大藏?”大藏道:“你既已知曉,也不瞞你。那件歹事正是俺做下的。所以俺來往各地,與常人交往,總不能放心。若能與閣下一起上山為盜,那是再好沒有。”強盜驚歎道:“你連父兄都殺,真夠狠,是幹這行的好料子。今夜你納個投名狀來,便算你入夥了。”大藏道:“何為投名狀?”強盜道:“據線報告知,子夜時將有客商途經此地,馬匹上負有巨資,身邊卻隻有一個老足輕【7】護送。我料那馬上載的,必是黃金。你去將那客商和老足輕殺掉,這就是投名狀。如何?”大藏道:“殺人不難。隻是夜涼天寒,須當下山喝幾杯酒暖暖身子,到時方好下手。”強盜道:“說的是。我也頗覺寒冷。”兩人便一同下山,約莫走了十町遠,見前麵有個小酒家,遂上前敲門買酒。
此時酒家早已關門,裏頭有人應了一聲,打開門。強盜道:“店家,有啥好酒好菜,統統端上來。”說著摸出金一分【8】,擲到桌上,道:“深夜叨擾,失禮了。先把酒錢給你。”
店家見他出手闊綽,甚是高興,急忙張羅起酒菜來。他先把酒熱上,又去鄰居家買來鮪魚,料理好鮑魚,煮了一鍋豆腐湯,一起端上桌來。強盜與大藏連聲讚好,敞開肚皮豪飲猛吃。酒足飯飽後,看看夜色也差不多了,起身離去。店家這時已認出強盜是當地有名的草寇,但另一個身材高大的卻不認識。他心道,可能是同夥吧?也不去多想,將殘酒剩菜吃完,收拾好杯盤,自去歇息。
強盜與大藏再度上山,在一片密密的林蔭間隱藏起來。沒過多久,傳來一陣馬鈴聲,強盜叮囑大藏道:“點子來了,小心行事。”大藏道:“管保跑不了。”橫臂將一棵丈餘的鬆樹連根拔起。強盜讚道:“真是神力!”
少頃,馬蹄聲由遠及近,已到了眼前。大藏悶聲不響,揮起鬆樹,斜刺裏直掃出去。客商不備,被連人帶馬打個正著。跟在後邊的老足輕,嚇得連刀都不敢拔,轉身就逃。大藏大步趕上去,罵道:“沒膽子的家夥。”一甩手,將老足輕扔下山穀。回轉身來,一腳用力踩在馬腹上,道:“俺還從來沒弄死過一匹馬呢!”那馬連連慘嘶,氣絕而死。大藏嫌解下馬背上的包袱麻煩,扯了幾下,將繩索扯斷。強盜直誇他辦事幹淨利落。兩人打開包袱一看,不得了,包裏竟有千兩黃金。大藏笑道:“咱們取了黃金去,這包袱皮拿了也沒用,不如給那馬蓋上吧。免得它夜深著了涼。”
此時天尚未亮,兩人攜了黃金,急急下山。強盜帶大藏來到岸邊,隻聽海麵上有人用暗語輕聲問道:“海波湧起,岸邊可有人在?”強盜應道:“快來。”立時劃過來一條烏篷小木船。強盜請大藏上了船,兩條大漢迎道:“大哥今夜收獲如何?”強盜笑道:“多虧了一位好兄弟相助,掙得了一注大財。快上酒,好好慶賀一番。”兩條大漢道:“趕巧捕了兩條大魚,大哥有口福。”將捕到的鯛魚細切成膾,呈上來。大藏與眾人見禮,說道:“在下今後便叫樊噲了,望眾位兄弟多加關照。”將頭發高高挽起,旁若無人地飲酒食膾。眾盜見他豪氣幹雲,都頗為欽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