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馬佐裏尼有什麼關係呢?”
“我上次說過,會去查美術係的藝術史資料。今天上午我已經查過了,馬佐裏尼確實來過中國,是從1900年到1903年。當時上海的一家英文報紙對他進行了比較詳細的報道,這裏應該可以查出來的。”
“是哪一家報紙呢?”
“字林西報。”然後他念出了這份報紙的英文名稱,“《North China Daily News》是近代中國曆史最悠久的英文報紙,這間庫房裏收藏了許多。”
“就是桌子上的這幾份嗎?”
“對,我已經查到了關於馬佐裏尼的報道了。”
高玄攤開一卷卷發黴的舊報紙,許多邊角都已經掉下來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直衝鼻孔,春雨連忙屏住了呼吸。
果然,在這張《字林西報》的右下角,她看到了印著“MARZORINI”的黑體字。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一百年前的報紙,感覺像是在墳墓裏睡了一個世紀的僵屍,重新爬起來躺到了桌子上。
報紙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很難看清,春雨隻能遠遠地掩著鼻子問:“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高玄已經事先看過一遍了,他用翻譯後的漢語念了出來:“1900年4月5日,意大利著名畫家馬佐裏尼先生隨郵船“聖瑪利亞”號抵達上海,馬佐裏尼此行引起兩租界藝術品收藏界關注。本報記者在碼頭采訪了馬佐裏尼先生,馬佐裏尼表示這次抵滬,並非短期訪問或旅行,而準備長期定居於此。當晚,以熱衷於收藏藝術品聞名的怡和洋行董事凱利先生,在南京路波塞冬飯店設宴招待了馬佐裏尼先生……”
春雨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算了吧,不要再照著原文翻了,太費力了。這些報刊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差不多吧。”高玄終於露出些倦態,他抬頭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說,“我就根據剛才發現的材料,大致說一下吧。”
春雨連忙點點頭:“對了,上次你不是說,馬佐裏尼的作品因為過於恐怖,而遭到了歐洲評論界的指責。那他千裏迢迢到上海來,是不是為了逃避歐洲對他的爭議呢?”
“一開始人們都是這麼猜測的。不過,1900年的上海租界還從沒來過什麼藝術家,所以大家還是非常歡迎他的。但是,根據幾位後來與馬佐裏尼熟悉的人說,他到上海來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逃避歐洲評論界的指責,而是想要到中國來探險。”
“探險?”提到這兩個字,春雨立刻下意識地想到了荒村。
“對,馬佐裏尼曾經提到過,他要來中國尋找一處藝術史上的寶藏,曾經有一位歐洲的傳教士,在十八世紀中葉來到中國,那時還是乾隆年間。據說那位傳教士在中國東南某處深山中,發現了一個古老的遺跡。後來傳教士回到歐洲,寫過一篇遊記的手稿。馬佐裏尼在法國一處私人博物館裏發現了這篇幾乎失傳的手稿,他被手稿描繪的地方吸引住了,決心一定要找到那處遺跡,以完成平生最大的心願。”
看著桌子上宛如墳墓裏出來的舊報紙,春雨輕歎著說:“歐洲人發現的中國古老遺跡?聽起來就像是敦煌藏經洞。那馬佐裏尼找到了嗎?”
“是的。馬佐裏尼到了上海以後,就開始努力學習漢語,甚至拜某位中國畫家為師,學習傳統的中國畫技巧,很快就成了一個中國通。他經過多方打聽和聯係,終於查到了那個地方的大致位置,於是獨自一人前往,據說那處遺跡就隱藏在浙皖兩省交界的群山中。可馬佐裏尼離開上海不久就失蹤了,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裏音訊全無。”
“他出事了嗎?”
“就在人們幾乎要把馬佐裏尼遺忘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了上海,身邊還帶著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這讓許多人都倍感驚奇。人們問他一年裏去了什麼地方,但他總是保持沉默。”
“還帶著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女孩子總是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高玄略帶曖昧地笑了笑:“當時的歐洲人總喜歡在中國尋花問柳。當然,他也有可能在中國經曆了一段真正的愛情。”
“是啊,照片裏的馬佐裏尼很帥,就像意甲聯賽裏的球星。”春雨忽然覺得這句話很傻,立刻嚴肅起表情說,“後麵還有嗎?”
“沒有了,這裏收藏的《字林西報》從1902年開始中斷了。”
春雨失望地說:“真遺憾啊,看來馬佐裏尼在中國也有一段傳奇經曆,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謎。比如說那個古代遺跡裏究竟有什麼?他為什麼會失蹤了長達一年時間?還有那個美麗的中國女人?這麼多謎究竟哪一個與地獄有關呢?”
“也許全都有關吧。”高玄皺起了眉頭,重瞳般的眼睛讓春雨越來越看不清了,他收拾著桌子上舊報刊說,“我還會繼續查下去的,一定會解開馬佐裏尼的那些謎,到時候或許就能解開地獄短信遊戲的謎了吧。”
“對,馬佐裏尼就是一把鑰匙,我們一定要找到它。”
高玄把那些舊報刊整理了一下,放回到了庫房後麵的大鐵櫃子裏。
在走下搖搖欲墜的樓梯時,高玄突然問她:“你還有空嗎?”
春雨有些緊張,抓緊了樓梯扶手說:“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隻是想請你去我的畫廊坐坐。”
“畫廊?是在蘇州河邊上吧,路上那麼遠,而且天都快黑了。”
“沒關係,我開車帶你去,到時候再送你回來。”
春雨這才走下了樓梯,輕聲說:“那好吧,隻是不要太晚。”
離開這個墳墓般的圖書館後,高玄帶著她快步走向停車場,果然又路過了鬼樓外的圍牆。
春雨不想再靠近那棟樓,隻是低著頭小跑了過去,高玄緊緊地跟在後麵說:“別那麼緊張,我幾乎每天都要路過這裏。”
高玄的車在停車場的最裏麵,是一輛白色的帕薩特。春雨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高玄幫她係緊了安全帶,迅速開了出去。
一路上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了,而都市的夜生活尚未開始,一路上都是忙著回家的上班族。春雨看著車窗外的世界說:“有時候我覺得離他們很近,又覺得離他們很遠。”
“你是指周圍的人?”高玄在紅燈口停下來了。
“差不多吧。我總覺得自己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為什麼?因為你的過去?”
“過去……”春雨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樣,立刻閉上了眼睛。那個醜陋的背影又浮現在腦海中了,使她顫抖了半天都說不出話。
又是一個紅燈,高玄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著她:“你怎麼了?”
她傻笑著搖了搖頭,調轉了話題說:“為什麼帶我去你的畫廊。”
“因為我會送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
半小時後,高玄帶著她來到蘇州河邊的一座大樓,看上去像是三十年代的大樓。沿著蘇州河的一線,開著好幾家藝術畫廊,高玄的畫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隻有個狹小的門麵,上麵掛著“子夜畫廊”的牌子。
“子夜畫廊?真是很特別的名字。”
高玄微微笑了笑,把她帶進了畫廊裏。其實就是一道狹長的走廊,兩邊的牆上掛著各種油畫作品。
在這條充滿了顏料氣味的走廊裏,春雨仿佛走進了另一個世紀。所有的畫都是古典主義風格,大部分是文藝複興作品的臨摹,還有一些是中國人的肖像。
她邊看邊問:“這些都是你畫的嗎?”
“不,隻有一小部分是我畫的。其實,我開畫廊並不是為了賺錢,隻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方式很自由。”高玄來到走廊最裏麵的樓梯口說,“再到二樓去看看吧。”
春雨跟著走上陡峭的樓梯,來到樓上一個寬敞的房間。在進門最醒目的位置,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她自己的臉。
她立刻就怔住了,向後退了幾步,才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那幅以她為模特的油畫,正驕傲地掛在牆上。
春雨當然不會忘記那天下午,在美術係的一間畫室裏,她在高玄麵前呆坐了幾個小時,就是為了創造出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