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場猛烈的暴風雨又突然襲擊了南湖地區。
局長辦公室內亮著日光燈,蘇鐵正在向方局長彙報著案情。這時,一個人披件雨衣,水淋淋地進了辦公室。蘇鐵和方局長朝來人一看,同時驚喜地說:“是你啊?總算回來啦。”
原來是出差的老秦回來了。
“這個鬼天氣!”老秦將雨衣掛在衣帽勾上,“砰”地關上房門,掏出一條又髒又黑的大方格手絹,使勁抹著頭上的水珠兒。
“來,先喝口熱茶歇會兒!”方局長連忙起身,沏了一杯熱茶給老秦,順便也替自己和蘇鐵各沏了一杯。
“有收獲嗎?”蘇鐵有點按捺不住自己的急切心情,還不等老秦落座,他就忙著發問。
老秦笑了笑,對兩位上司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現在,他很理解蘇鐵這種少見的急躁情緒。他不慌不忙地解開外衣的鈕扣,小心地從貼身的衣袋內取出一個筆記本,遞給蘇鐵:“情況都在上麵,你自己去看吧!等會兒我再詳細彙報!”
蘇鐵欠身接過材料,急促地翻看著。趁他陷進材料中的這點空隙,方局長用手梳理著稀疏的頭發,獨自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很快,他寫了張小紙條悄悄地遞給了老秦。
老秦將紙條不動聲色地盡快看過後,便撕碎丟進了身旁的廢紙簍內。然後,他向方局長投去一絲會意的目光,默默點了點頭。
“那兒的情況怎麼樣?”方局長關切地向老秦打聽著他去出差的那個省份的局勢。
“大同小異,跟我們這兒差不多。”老秦歎口氣,略有情緒地答道:“衝擊公檢法的時候,機密檔案被燒毀了不少。柳華瑛是一般幹部,檔案在人事局,倒還保存著。”老秦偷瞥了蘇鐵一眼,壓低聲音說:"這次,我還找到柳華瑛家的鄰居了解過情況。”
“唉,機密檔案······”方局長感觸頗深地連連搖頭。聽老秦這麼一說,他知道,要從機密檔案中找到某種線索的希望破滅了。
“若有機密檔案,也許我們還能找到一些新的線索。”老秦補充著說。
“喂!老蘇”方局長瞧了瞧老秦,立即盡快將話題從某種情緒中扭了回來。他突然掉轉目光問蘇鐵:“你方才說的昨晚突然槍響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啊······”正在全神貫注看材料的蘇鐵怔了一下,忙放下筆記本,將思緒拉回到眼前的談話中來。他定定神,接著先前被老秦回來打斷的話題說:“猛聽見槍聲,我和徐科長趕忙跑下辦公樓,順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找了十來分鍾,才找到槍響處。您猜是什麼原因?”說到這兒,蘇鐵霍地一下起身,直視著方局長,像某種積蓄的不滿情緒,驟然間找到了發泄的決口似的。他正想說什麼,卻又猛地坐下來,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換了個平靜的語氣告訴方局長:“原來是民兵的槍走火,弄得大家一場虛驚。”他長噓一口氣。
方局長和老秦也跟著他長噓了一口氣。
蘇鐵又接著往下說道:“不過,昨晚的事態還是鬧得很大,也很嚴重······”
方局長切斷蘇鐵的話說:“基本情況我都知道了。昨晚你委托的那位曹醫生當即打電話跟我說了。我也跟市委領導作了緊急彙報。後來聽你來電話說事態已經平息,我才沒去現場。”
“我沒想到他真去打了電話。”蘇鐵又苦笑著將昨晚“解救”一對報案人的經過向方局長作了一遍彙報後又說:“現在看情況,他們是蓄意報複和警告報案人,同時也好幹擾我們的破案工作。”
“目前這個特殊的社會環境和政治氣候,給我們的工作的確增加了很大的難度。”老秦小心翼翼地看看緊閉的房門,不滿地低聲發了句牢騷。
“可我們的工作職能卻絕不能因任何環境和氣候而改變!”方局長語氣堅定地說了一句,緊接著又提醒刑偵大隊的正、副兩位隊長道:“這個派性幹擾的尖銳問題,恐怕隨時還有可能再度出現,而且還會變著花樣出現。對這一點,你們一定得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絕不能打無準備之仗,讓自己陷入被動!”
蘇鐵一邊頻頻點頭,一邊又深感困惑地說:“現在,還有個情況令人深思······”
“嗯,什麼情況?”方局長問。
“像劉方那種人,真知道文物古玩的價值嗎?”
“也許,”方局長道:“有些人對派性鬥爭、對運動產生了厭倦情緒,而將興趣又轉移到別的方麵,比如金錢、物質?”
“金錢、物質和文物古玩畢竟不能等同而言。”蘇鐵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像劉方這種人,也可能有興趣轉移,但要他轉移到這方麵來,似乎還不可能。”他想想,覺得自己說得還不夠準確,又強調地說:“不!劉方不是這種人。在目前狀況下,要他對古墓產生興趣,幾乎是不可能的!”
“你是說······”方局長想了想,問道:“關於第二個盜墓者?”
“對!假定有第二個盜墓者!”
“考古專家們的意見呢?”
“女屍肯定被人動過。撬掉的門牙就是很好的證據。還有那些指紋······”
方局長沉吟不語,在仔細推敲蘇鐵話中的含義。
“盡管目前還不知道從女屍口中竊去的是什麼,但是一條可以肯定,就是此人深知文物、古玩的價值!”
方局長抬眼看看蘇鐵,從目光中流露出讚同的神情。
“我看······”蘇鐵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盜墓者絕非一個,說不定,這次還會釣上一條大鯊魚來呢!”
方局長心有所動,正欲說什麼,門開了。法醫進來朝蘇鐵遞上一張鑒定書。“隊長,公安部的結果來了,棺內死屍頜下的指紋既不是尤仲民的,也不是劉方的。”
“啊······”結果有點出人意外,3人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幹嗎送公安部鑒定?”老秦不解地問。
“我們的技術力量還差點勁,將來還得送幾個年輕人出去進修,提高一下。”蘇鐵歎口氣告訴老秦:“指紋很模糊,技術室怕鑒定不準確,所以我讓他們送公安部去進一步鑒定。”
結果在意料之中,卻更在意料之外。
一個嚴峻的事實,一個要將案件引向縱深的結論!
屋裏陷入了沉默。
蘇鐵將雙手屈抱胸前,神情專注地依窗站著。他將這種神態維持了10分鍾之久。然後又回到沙發上坐下,開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方局長用手支起下巴,在房內踱開了方步。隻有老秦依舊坐在沙發上,他將雙手交叉在一起,“劈叭、劈叭”地屈著手指的關節,發出一種令人心煩的響聲。
法醫悄悄退出了辦公室。
驀地,方局長停止踱步,用商議的口吻對蘇鐵說:“將老秦從你這個案子裏抽出來,算我暫借你一員大將。”
蘇鐵怦然心動:“幹嗎在這節骨眼上將老秦借走?”迎著局長那征詢的目光,蘇鐵若有所思地故意發問。他想試探一下,局長的思緒是否已與自己在同一截軌道上齊頭並進。
方局長卻不動聲色地說:“久分必合,這是必然規律。到結案時,他還是你的副手嘛,有啥舍不得的?”
“好!”蘇鐵幹脆地揮了揮手,“悉聽尊便!”
方局長和老秦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目光,又問蘇鐵:“嚴敏恢複知覺了嗎?”
“昨晚就醒過來了,我們去找她了解情況,她推說頭疼,喪失了記憶力,硬是不肯開口多說。”蘇鐵忿忿地說。
“是否真有這個可能性呢。”方局長夾著雙濃眉問。
“哼!鬼才信她。頭昏是可能的,但絕不會是整個地喪失記憶力。我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蘇鐵很有把握地告訴方局長和老秦。
“嗯······她的經治醫生的意見呢?”方局長續問。
“態度很暖昧。”蘇鐵惱火地答道:“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弄得我們很被動。”
“可以考慮換一個人嘛······”方局長不緊不慢地說。
“啊······對!”蘇鐵被提醒了,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幾分懊悔地說:“真是的!我還是過分相信了醫德!其實,我提醒過老徐,讓他在選派醫護人員時,注意一下這個派性幹擾······”
“哼!醫德?”一直沉默的老秦不等蘇鐵說完就插言道:“鬼迷心竅時,還真會有人缺德呢!”
蘇鐵看看表,立即起身說:“我馬上去醫院,從新布置治療力量!”
方局長沒有挽留蘇鐵,隻朝窗外傾盆般的大雨掃了眼,又目光犀利地轉向蘇鐵,意味深長地囑咐他:“風雲變化太快,要加緊破案啊!”
蘇鐵理解地點點頭,大踏步出了局長辦公室。
老秦根據局長紙條上的囑咐,悄悄地留了下來。
方局長目送著蘇鐵那充滿自信而有力的背影,他放心地籲了口氣。看來,刑偵隊長的思緒和自己一致,完全在同一截軌道上行駛著。在這個複雜的盜墓、竊金、殺人案中,蘇鐵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沒有被宛若亡妻柳華瑛的那副女人麵容幹擾他清醒的頭腦和思維。
他將老秦留下來,又交給他一個新的外調任務。
35
嚴敏住內科的搶救室裏,她的治療成員全已換人。經治醫生換成了內科的一位可靠的黨員醫師,而“特護”卻由外科借來的護士、本院護理人員中的業務尖子朱麗擔任。但朱麗跟嚴敏在“文革”早期是死對頭,又向來瞧不起這個女人的品德,何況那晚的“冤案”給她留下的羞辱還未在她心底散盡。而現在她為了工作需要履行著自己護幹的職責,但心情卻有點不太愉快。
嚴敏成了關鍵性的人物。要製服劉方,還少不了她的證詞。而且她也是通向劉方或另一位犯罪者,追回黃金的橋梁人物。此刻,在偵破人員的心目中,誰都不希望嚴敏再發生任何意外。因此,除了撤換原有治療人員,另選派可靠的業務骨幹力量擔任她的治療工作之外,鄭瑛和司馬光還輪流守在病房,人保科的徐飛和喻楚芳也常來病房看看。
這時,嚴敏依然一副昏沉沉的模樣躺在病床上。今天醫生又給她開了輸液的臨時醫囑。昨天輸完液後沒給她保留滴管,現在又不得不重新注射。朱麗將輸液架在病床前擺好,就準備配製液體。她從急救車上拿出點滴瓶一看,這瓶距離高壓消毒的日期已經過了7天,按照無菌技術的要求,應該去換一隻來。她正欲動身去治療室另換點滴瓶時,滿臉焦灼的徐飛和喻楚芳同時推門進了病室。
“怎麼樣?”徐飛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輕問,“又要輸液啊?”
“沒吃東西,輸一組能量合劑。”朱麗朝嚴敏偷偷努了努嘴,露出不屑的神情。徐飛和喻楚芳從朱麗的暗示中知道醒過來了,便沒再作聲,隻是慢慢走近病床,與床旁坐著的鄭瑛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徐飛低頭看了看嚴敏的神態,掉頭輕問朱麗:“液體多不多?”
朱麗正在核對醫囑,便頭也不抬地照著念:“500CC糖鹽水再加兩支高滲葡萄糖和維C。”
“要輸多久?”喻楚芳顯得有點焦急地問。
“······”朱麗眨著雙眼皮,在暗暗計算,一時沒有作答。
喻楚芳馬上朝朱麗使個眼色說:“最好能快點!”
朱麗頓時明白了。先前鄭瑛也悄悄跟她說,要抓緊治療,他們將盡快提審嚴敏。“按醫囑每分鍾60滴的話,到中午還滴不完呢。”朱麗說。
“中午······”徐飛有點驚異地動了動眉尖,“成人的液速不是可以快一點嗎?幹嗎非限在每分鍾60滴?”
“是呀!”喻楚芳立即附合:“徐科長的話對,成人的液速可以快一點。”說完,她朝佯裝不踩的嚴敏又投去鄙夷的一瞥。
一番話,使朱麗立即打消去替換點滴瓶的念頭。她迅速打開包布,取出滴瓶,開始配製液體。
不一會兒,朱麗便迅速替嚴敏做好靜脈穿刺,將液體吊上了。她索性沒用調節器,任液體暢流。
一滴、兩滴······流體通過“茂菲氏滴管”,快速流向嚴敏的血管內······
對醫學完全陌生的鄭瑛在旁守著,任朱麗怎麼忙碌,她也插不上手。
10點整,蘇鐵冒雨到了南湖醫院。走進住院樓,剛拐過“之”字形的長廊,迎麵便碰上了徐飛和喻楚芳。
二人同時迎上了他:“有事嗎?”
蘇鐵搖搖頭,低聲問:“嚴敏怎麼樣?”
“院黨委已經組織人馬替她作了會診。”徐飛用低啞的嗓音對蘇鐵說:“會診的結果,跟你們觀察判斷的一樣:她人早已清醒過來,隻是一直在裝蒜而已。”
派性的幹擾!蘇鐵想著,與二人一道進了內科的急救病室。
嚴敏依舊躺在病床上。此刻,她麵色蒼白,雙眼緊閉,看來比往常憔悴了許多。蘇鐵不動聲色地暗自打量著嚴敏,從那合攏的眼皮上,可隱約感到一雙眼珠兒在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她完全恢複了知覺。”蘇鐵暗自判斷著。
“液體一輸完,就立即審訊!”蘇鐵冷冷地說。
嚴敏睜開了雙眼一雙恐怖、絕望的眼睛!
蘇鐵未加理睬,大步出了病房。
喻楚芳、徐飛跟在蘇鐵身後,進了內科醫護辦公室。“等會兒就審?”喻楚芳問。
“對!請你與徐科長去辦公室準備一下。”蘇鐵在病曆架上將嚴敏的病曆夾找了出來。“我仔細看看她的病曆,再去辦公室。”
二人應聲去了。蘇鐵仔細察看著嚴敏的病程記錄。剛翻看完畢,嚴敏的經治醫生進來了。蘇鐵正欲開口詢問嚴敏的情況,突然朱麗一陣風似的跑進了辦公室,猛地拖住那位值班大夫。“快!去急救室”她氣急敗壞地邊說邊拖著那醫生就走。
“糟!”蘇鐵的心迅速往下一沉,跟在二人身後就進了急救病房。
嚴敏正在寒戰不已,身上已加蓋了兩床厚厚的棉被。鄭瑛手足無措地守在旁邊,她完全弄不明白嚴敏的病情怎會在突然之間起了如此大的變化。
“高燒41度3!”朱麗氣喘籲籲地向醫生報告。
經治醫生一言不發地走向病床。蘇鐵跟過去一看,隻見嚴敏那蒼白的麵容已被高燒灼得通紅,嘴裏在喃喃地說著胡話。
“是輸液反應。”醫生迅速下了結論。“啊,液速這麼快?怎麼不用調節器?!”他聲色俱厲地緊盯著朱麗發問。
“哦?”朱麗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般,麵孔一下子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