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市的中心，城小人少，因為工業不發達，所以這裏陽光的穿透力特別強，透明無塵的藍天下，樹木泛著新漆未幹的光亮。近些年緊跟大城市的房地產風潮建築起來的不夠高大的樓房東一片西一片插在民居老宅中。城市的建築物小了，就隻能看見四處樹木多，見綠不見房，城市很像是一幅色彩濃重的水彩畫。靜靜的城市裏的公交車也平靜地在馬路上行駛。這是一年裏的一個平靜的日子，但是，對坐在公交車上去參加全市勞務招聘大會的葉姹來說，是她的一個重要的日子，因為葉姹一直找不到活幹。葉姹找工作太難了，難就難在她的摸樣總叫她和曾經的同學們不滿意，主要是她認為自己的摸樣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樣子。其實，葉姹的長相足夠端莊秀麗，薄薄的善動的嘴唇，蔥管一樣直的鼻子，又大又亮的眼睛，單獨瞅她五官中的哪一個都能達到或超過美女標準，但是，湊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就變得太接地氣了。她上中學時，同學們都叫她土妞。後來，連老師也常常忘了她叫葉姹，遇到急事先想起了她的昵稱，當著全班同學的麵，也大聲喊她土妞。葉姹長大了，考上了一所職業技術學校。職校同學的年齡到底比中學的同學大，男生女生為了尊重她也長大了，給她升了輩分，改叫她為村姑。在學校的日子裏，葉姹感到同學們對她都很好，就是對自己的稱謂感到難以接受，有時甚至感到是恥辱。為了心頭的恥辱，葉姹上中學的時候開始愛美。首先她發現自己長的太土氣，比每一個女生都早知道了用化妝品糾正先天不足，但是沒有經驗沒有錢，試驗了各種方法也沒有讓同學們把土妞的稱呼改成洋妞，還白白耽誤了應該讀書學習的關鍵時光。她去讀職業技術學校學的專業是工藝美術，她選專業的時候，以為學習美術可以學會打扮自己，學會自己改變自己的麵貌。葉姹本來從內心裏不是非常喜歡學工藝美術，到學校沒幾個月就搞明白了，她選的專業根本教不會她改變自己的麵貌，更想不到的是同學們還把她在中學上學時的土妞升級為村姑。懷著一種改造自己臉麵的心態去學習，不久發現那是不可能的，讓她從此開始對學習失望了，所以，在學校待一天就是混一天，等她走出學校的大門，馬上就把老師教的東西立馬還給了老師。學無專長，要考試進入的單位她連想都不去想，但是，個體小企業小門頭小作坊，她又連考慮都不去考慮，高不成低不就，能拖一天是兩晌。不是她願意混日子，葉姹也有自己的高大理想，看電影電視她專揀探案片，她願意當一個電影電視裏的傳奇英雄，更喜歡驚險刺激的那種環境。等到她去找工作，發現招工單位提供的崗位一律都是平平淡淡的重複勞動的活，她當然不會接受了。她每次找不到工作回家都對媽媽說：“又是人家看好我但我沒看好人家的活，那樣的活找人去做還不如動動腦子研究一個機器人去做，讓我坐在那裏施展不開手腳，活受罪。不幹！”葉媽媽是個絮叨老太太，歎著氣問她：“別人能接受你就不能？是不是給你準備的活還沒生下來呢？”葉姹雖然腦子裏的內存沒放進多少東西，但她知道媽媽更沒有文化，便拿媽媽開涮說：“明白嗎？那些崗位是為用手幹活的人設計的，我要找的是為用腦子幹活的人設計的工作。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葉媽媽聽不懂她的之乎者也，商量讓她到葉爸爸開的隻有幾個人工作的化工廠去接班。葉媽媽說：“你去爸爸的工廠吧！他早晚年齡大了，也要交給你。”葉姹聽後，更嘲笑起來了，對媽媽說：“爸爸的小車間也叫工廠？他不就是領著幾個工人和你幹一樣的活，你是在盆子裏到上水放進麵，天天和麵。爸爸是在大缸裏到上水放進麵，也天天和麵嗎！不去！休想讓我也和你們一樣，天天和麵！”葉姹至今沒有工作，她的同學、朋友也為她著急。有一個知心的同學強硬把她拉到自己開的小店鋪去幫忙賣貨，她耐不住性子，一天和顧客吵了兩次嘴，同學怕她把顧客吵沒了，當天關門時就和葉姹說你真不適合做買賣。有一個朋友知道葉姹是學工藝美術的，讓她幫助一家設計公司拍攝了一組照片。公司感到葉姹的攝影很專業，同意她到公司上班，但沒幾天就因為她晚來早走不守紀律又辭退了她。葉姹找工作已經成了工作，找不到還是要去找，因為葉媽媽聽鄰居說全市勞務招聘大會今天開始招人。葉姹為了不讓愛嘮叨的媽媽在耳邊轉，隻能去勞務市場。現在，葉姹坐在公共汽車上，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對臉的化妝，怕出門倉促化妝有遺漏。葉姹從小跨包裏拿出一麵小鏡子和化妝盒，開始旁若無人地檢查臉上的化妝。她先近看唇彩的覆蓋眼線的描畫腮紅的濃淡，感到符合自己的要求後，突然，直直地伸出手臂查看麵部整體，因為精力集中，一不小心她的手碰到了前排乘客的後腦勺。坐在前排的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起初被人捅了一下，很不高興，回頭看見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青年在查看自己的定妝，不是故意打擾他，搖著頭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換到後排去了。葉姹見老頭為她讓出了伸手的空間，拿著鏡子左右放開更仔細地查看下去，她後排的兩個乘客感到葉姹的鏡子對著他們的臉很不舒服，也站起來換到後排的座位去了。葉姹根本沒有注意也不在乎人們都在躲避她，反而感到今天的公交車人少，想起來就要去參加招聘，開始對著鏡子練習各種笑臉和洽談時需要的嚴肅表情。坐在後排的乘客一個個用怪異的眼光看著葉姹，有的不屑一顧，有的嘲諷怒目，有的怒在心裏不出言語，但是，葉姹我行我素，始終不知道。公交車在勞務市場邊的站點停下來，葉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戴上太陽鏡，準備再一次走進求職大廳。勞務市場對葉姹來說已經很熟悉了，她知道平常日子裏勞務市場大廳裏的工作人員比去應聘的人還多，因為今天是每季度一次的大會，葉姹知道不論是來招聘的單位還是想找工作的人肯定不會少。葉姹想，也許這一次能碰上自己真心喜歡的工作，轉念又一想，什麼樣的工作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對自己提出的問題，她自己沒有回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