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我總是搭夜班地鐵回家。
我是個廣告公司的創意人員,平常閑的時候早早就可以下班回家的,但是忙起來卻總是連續很久都要加班,很累的。這幾天公司接了一單大生意,所以我隻好加班了。
夜班地鐵上的人總是很少,每個人的表情也都是很疲憊的樣子,大多是閉著眼睛,身體隨著車體搖晃著,象一個個木偶。
車門打開,關上,關上,打開。
人們上車,下車,下車,上車。
到安定門站了,車門剛打開,一個人幾乎是衝進來的。
我抬頭看去,那是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隻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很倉皇。
很巧,她坐在了我的旁邊。她的呼吸很急促,胸脯急劇地起伏著。
到積水潭站了,地鐵緩緩地停了下來,忽然,她緊張地盯著站台。我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站台上站著兩個男人,很剽悍的男人。他們的目光在敏銳地掃視著每節車廂。
忽然,我覺得我的懷中滿是幽香,我一低頭,不僅停止了呼吸--那個漂亮的女孩竟然伏在了我的懷裏,我的心頭一陣迷糊,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車門開了,那兩個男人分別從不同的門走了進來,他們仔細地觀察著車廂內的每一個人。
這時,伏在我懷中的漂亮女孩低低地說:“幫幫我!!求你!!”
一瞬間,我感到自己象個英雄。
一直以來,我都幻想有一天我也能象小說或電影裏的男主角那樣,做一次英雄救美的壯舉,現在機會來了。
我昂著頭,挑釁地望著那兩個正走過來的男人。
潛意識裏,我覺得他們一定是壞人,或者是見色起意,或者是逼良為娼,總之不會是好人。
也因為我隻有將他們當成壞人,我才能理直氣壯地救美。
那兩個男人發現了我的目光,對望了一眼,又同時看了看伏在我懷中的女孩,再對視了一下,便無言地站在靠近我坐位的兩邊。
到車公莊了,我該下車了,我拍了拍懷中的女孩,低聲說:“該下車了。”
她伏在我懷中沒出聲,隻是點了點頭。
我摟著她站起來,向車門走去,她一直將臉埋在我的懷中,我感受著她身體的柔軟和溫馨,心頭更湧起了保護她的意念。
那兩個男人也跟著我們走下了車。
這一站上下車的人並不多。地鐵站裏空空蕩蕩的。
我的心跳的有點急促。
跟我們一起下車的兩個男人緊走了幾步,追了上來。
“對不起,兩位請等一下。”其中一個人伸手攔住了我們。
“你們認識?”他的同伴問。
我無法否認,便點了點頭,一邊暗暗活動全身的關節。
“那麼請兩位跟我們走一趟吧。”第一個說話的人冷冷地道。
“我們為什麼要跟你們走?”我同樣冷冷地反問。
他的同伴將手伸向懷中。
我的頭皮有點發炸,他要掏什麼?刀還是槍?
我不能給他們機會。
幾乎下意識地,我飛起一腳,踢中了第一個說話的人的下體,他痛苦地頓了下去,同時,我向手伸進懷裏的人撲了過去。
在我出腳的同時,他錯愕地一楞,這給了我機會。
我連續的組合拳將他打倒在地。
我曾經是個軍人,偵察大隊的軍人。複員後,雖然在廣告公司工作,但我並沒有扔下身手,每天我都要鍛煉的。
今天,我當年苦練出的拳腳終於用上地方了。
被我踢中的男人這時才剛剛艱難地抬起身,我沒有給他機會,又一腳踢在他的臉上,讓他很難看地翻倒在地。
然後,我拉著她衝出了地鐵站台。
上到地麵後,我迅速打了輛出租車,和她一起坐了上去。
出租車開動的時候,我從後車窗看了一眼,沒有發現那兩個男人追上來。
這時,我才長出了口氣。
司機問我們到哪裏。
我探詢地問了一下她。
她斷斷續續地說:“到你那裏就好。”
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著,好象在發冷。我知道她在害怕。
同時,我也很得意終於有機會在漂亮的女孩子麵前充當護花使者的角色,或者,會獲得女孩子的青睞哦。嗬嗬。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什麼,我在想入非非,她在不停發抖。
到了我的住處了,我扶著她下了車。
她抖得更劇烈了,還不停地抽著鼻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幸好我隻是住在二層,我幾乎是把她夾著上樓進的家門,她的身體很輕、很輕。
剛一進門,她便衝進了洗手間。
我愣愣地站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
她怎麼了?
我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涼開水,喝了下去。
這時我才發覺我的腿有點發顫。
剛才實在是很危險的,想想實在有些後怕。
她還在洗手間裏沒有出來。
是不是她嚇得暈倒了呢?剛才她顫抖得很厲害的。
但是猛然間,我的心激靈一抖,有種大驚失色的感悟。
我不顧一切地衝向洗手間,拉開了門。
她仰靠在馬桶上,微閉著雙眼,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奇怪的氣息。
她在吸毒!!
她!在!吸!毒!!
當這個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中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空了。
我軟軟地靠在洗手間的門上,心中亂成一團。
我救了一個吸毒者,還把她帶到家裏吸毒。
那麼,剛才,我打的那兩個男人,很有可能是警察!
我打了警察?!!!
天!!
打警察的後果是什麼,沒有人會不知道,而且我打的應該是在執行任務中的警察!!那麼…………
天!天哪!老天哪!!
完了、完了!我完了!!!
我的前途全完了!!
我雙手捂住臉頰,混身顫抖著蹲到了地上。
我的大腦嗡嗡做響,似乎不能運轉了,此來彼去的念頭紛亂不堪。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抬起頭,看見她正默默地望著我,眼中滿是歉意。
我呆呆地回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不起!”她輕輕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被你毀了!”一下子,我爆發了!我衝她大聲吼到:“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癮君子,社會的毒瘤,垃圾!!我怎麼會救你!我真瞎了眼!!!”
她沉默地看著我,眼裏滿是悲哀。
我在屋裏不停地打轉,一下子我想到了自首,一下子我又想到了逃亡,還想著或者沒什麼事,警察不會記得我的樣子,更不可能找到我,我明天還是可以上班、工作………
我更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一個吸毒者,一個被我從警察手中救走的藏在我家裏的吸毒者。
她一直看著我,許久,她歎了口氣:“我要走了。”
“走?你走了我怎麼辦?”我叫了起來。
“我不走你的麻煩更大!”她的聲音也尖銳起來。
“還有什麼更大的麻煩?”我煩躁地喊道。
她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了插在口袋裏的手。
在她白皙細長的手中,有一個小塑料帶,帶子裏是白色的粉末。
我呆住了!
她不但吸毒,還藏毒!!
上帝、佛祖、玉皇大帝啊!!
今天我怎麼了啊?怎麼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啊??
我抱住頭呻吟了起來。
她冷冷地笑了:“你打起架來不含糊,可遇到事情怎麼這麼沒種?”
“沒種?”我高叫起來:“沒種我還幫一個吸毒藏毒的人打警察,有種得怎麼樣?殺人?”
“就怕你被殺!”她是聲音裏透著一股寒意。
“什麼?”我真的被嚇住了。因為我忽然地意識到,毒品總是和謀殺有關,電影、小說裏已經無數次地表現了這種概念,我打了個冷戰,聯想到無數可怕的場麵,我的大腦象要炸裂一般。
她不屑一顧地看著我,冷冷地說:“所以,我還是走的好。”
她那冷冷的表情和冷冷的語氣強烈地刺激了潛藏在我心底很久了的東西。
我曾經是個軍人,一個優秀的軍人!
複員後,雖然我一直小心奕奕地活著,在冷酷的現實和競爭的環境中壓抑著軍人的天性,從一個傻大兵做成一個白領,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心中的熱血就冰凍了,也不意味著我的豪氣就枯竭了。我隻是習慣了庸庸碌碌的生活,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並不是淡漠了我的強悍。
我長長出了口氣,抬起頭,那一瞬間,我知道,在突變和挑戰麵前,那個優秀的軍人複活了。在她冷冷的表情和語氣裏,那個一直潛藏在我的內心裏的真正的我站了起來。
“說說怎麼回事吧。”我的聲音很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冷酷。
她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瞪著我。
剛才那個混亂的我和現在這個平靜的我反差太大了,她一時間適應不過來。
我掏出香煙,自己叼上一根,然後遞給她,她疑惑地搖了搖頭,還處在內心的震撼之中。
我笑了:“不會說話了?”
“不是我不會說話了,是你的變化也太大太快了吧?”她困惑地道。
“一切總要去麵對的,不是嗎?”我淡然道。
“你沒事吧?”她懷疑地問。
我想,她一定以為我嚇傻了或者瘋了。
“我怎麼會沒事啊?我打了警察,救了吸毒藏毒者,想沒事都難啊。”我自嘲地道。
“你確定你現在沒什麼問題嗎?”她依然問道。
“有啊,我有很多問題啊。”我輕描淡寫地道。
“什麼問題?”她緊張地問。
“你是誰,做什麼的?你為什麼吸毒?你的毒品是怎麼來的?準備怎麼用?剛才我打的那兩個人是不是警察?你被跟蹤幾次了?你現在有沒有什麼麻煩?你下一步準備怎麼做?你先回答這些問題吧,其他的等你答完了再問。”我一口氣問了一大堆問題,讓她瞪大眼睛,張著嘴楞在那裏。
半晌,她舒了口氣:“這麼多問題呀?我怎麼回答你呢?”
“我不急,你想想先。”我笑了笑,吐了個煙圈。
她終於回過神來,舒了口氣道:“知道了對你沒什麼好處。”
“可是不知道對我更沒有什麼好處。”我緊逼不放。
“你確定?”
“是的。說來聽聽。”
“好,我是個做小姐的,是哪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偷了輝哥的毒品----他是販毒的老大。而且我還被警察盯上了。你剛才打的那兩個人是警察。現在不但警察在抓我,輝哥也在找我。我準備逃。就是這樣了。怎麼樣,你現在有什麼感想啊?”說完,她帶著點嘲弄地看著我。
“恩,是這樣啊。”我淡淡地道:“沒什麼,應該是這樣才對。否則情節就出錯了,嗬嗬。”我笑了,然後我問道:“你覺得我們單獨逃好還是一起逃好呢?”
“什麼?”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問了一聲。
“我是說你覺得我們分開各自逃跑好還是一起逃跑好?”我沒好氣地大聲道。
“啊?”她象傻了一樣張口結舌。
“你以為我現在沒事嗎?警察應該可以查到我的。如果我被警察找到問話難道我可以說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裏?警察可以找到我,你的輝哥同樣會,你覺得我被他逮到他會請我吃鮑魚翅嗎?”我同樣嘲弄地道。
她啞口無言了。
我冷笑著說:“當然,分開走大家都會安全點,不過我很想知道你現在準備怎麼走?”
她囁嚅著說:“我想回家拿點東西。”
“嘿嘿,我賭你的輝哥會在你家裏等你,或者還有警察,你信嗎?”我撇了撇嘴道。
“那怎麼辦?”她脫口問道。
“涼拌,加點糖,加點醋,敗火。嗬嗬。”我悠然地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她有點發急。
我仰首向天,緩緩地道:“反正有人急,所以我們不能急,等,等他們失去耐心的時候,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她的聲音有點高亢。
“三天後。他們----我指輝哥或者警察,就一定會覺得我們已經逃了,那時……”
我一挑雙眉,轉移了話題:“我收拾一下,這裏怕是也不能住了。”
在我的冷靜下,她感到終於有人可以有依賴了,便長出了口氣:“那我們住到哪裏呢?”
“BJ夠大,不是嗎?”我不答反問道。
次日清晨,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隨身物品,向單位請了假,撒謊說我家裏有急事,必須回去處理。公司給了我七天的假期,我心中暗想,七天?怕是七十天也上不了班了吧。
我將存折和卡的錢都取了出來,隨身攜帶。
逃亡,最需要的就是錢。
然後,我和她在北大附近找了處學生公寓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