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金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
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
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
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君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
緣,恐結他生裏。然諾重,君須記。
——納蘭容若:《金縷曲.贈梁汾》
小的時候,雷成棟就知道自己血管裏的血液與眾不同。
它可能表麵上也是紅色,但內裏卻泛著星星點點的藍色介質、粉色微粒和黑色纖塵,並交替主宰著雷成棟的性格特征。所以後來雷成棟順著來路望過去,灰色的充滿薄荷味道的孤獨童年,憂鬱而傷感的藍色少年,意氣風發熱血沸騰爛若朝霞的青年,節節相連,環環相扣,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個圈套,等著把自己“套牢”。任你跑得再快也逃不掉。
但現在,對鋪天蓋地而來的印度奧修式中國莊子式香港劉德華式地“一切都是天意”的論調,雷成棟卻是打死我也不肯承認地嗤之以鼻。所以當故事開始的時候,一向自詡人生目標明確、意誌堅定、心思縝密的雷成棟,怎麼也料不到就因為在汽車站的一次吵架,竟會鬧得自己神經衰弱、意誌疲憊,儼然“精神分裂”起來的。
話說最近,雷成棟的人生之途可謂春風得意、豔陽高照——剛剛提了“副科級”,組織部馬上派人來了解他的情況,依單位慣例,組織問題是不在話下了;和女朋友雪兒經過最後的一番冷戰,終於撥開雲霧又見青天,曆經戰火“洗禮”的愛情如烤熟的山芋更加燙手,現正急切地著準備結婚事宜——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又幾年的孤身奮鬥,都慢慢地有了回報。一切的一切,都按照雷成棟自己的人生設計軌跡慢慢行進,甚至於有呈加速度和超常規發展之勢。譬如因為閑不住而寫的一些小詩小文竟也屢屢在市報征文中意外獲獎;再如,因為自己的勤勞肯幹而頗受領導器重,逢年過節竟能象外企職工一樣得到領導偷偷塞過來的紅包——雖說“君子貴不貪”,但這畢竟也是對自己工作的一種讚賞和肯定。於是,誌得意滿的雷成棟開始想回家了。三千多元一套的西裝穿到身上,腰裏鈔票綁得足足,新買的鱷魚皮帶上別一個嶄新的諾基亞手機,左手拎個旅行箱,右手挽個白衣勝雪、長發飄飄的城裏女孩,風風光光地回家來——歸國華僑的味兒也不過如此吧!但他們沒有雷成棟的年輕!如此風光地回家,也算得上是替一向老實巴交任人宰割、辛辛苦苦培養自己的父母掙個臉兒吧?一想到年邁的父母看到他衣錦還鄉時那布滿皺褶的臉上徐徐漾開的笑紋,雷成棟的心就狂跳達每分鍾120次以上。
好,回家去。
可從不信邪的雷成棟,這回卻不得不栽在了這個定數上。本來因為擔心買不著票,雷成棟前一天晚上就過江來買好了兩張第二天上午十點半鍾出發的票。已不是第一次回家了,但這是自己上班兩年來正式回家的一次,不免興奮,睡著睡著便突然從床上蹦起來,光著腳丫下地轉了一圈才又上床,折騰了半宿:小時煤油燈下讀書的艱辛,十來歲的伢子離開父母到鎮上住讀的孤單,大學時代的豪情與夢想、臨畢業分配前因為沒有後台而擔心工作無著的惶惶無計……腦子好象不聽使喚了,許多往事過電影一樣地此起彼落,一個個都要蹦出來,爭相表明自己值得去記取。他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直到疼得倒吸幾口涼氣。以前背書背晚了以致大腦興奮過度而失眠時培養出來的這種自虐式的催眠方法使他的腦子從混亂狀態中清醒過來,然後方慢慢地轉入睡眠狀態,而這已經是轉鍾三點多了。為了不致誤車,他把鬧鍾撥到了五點鍾(準確地說是五點差五分,因為他一直都是把鬧鍾撥快了五分鍾的,所以無論開會還是參加活動他總是早到,深得領導好評)。第二天早上鬧鍾一響,他一骨碌爬下床,昏頭昏腦地洗把臉,穿衣服可是要花點工夫的,然後馬上跑到家屬區去敲小雪家的門。這個懶丫頭,你不喊她她是起不來的。再回到單身宿舍檢視一遍自己的行裝,估摸著小雪該到了,又下樓去買早點:三根油條,兩碗熱幹麵,小雪本來最喜歡喝糊米酒的,但不買了,怕上車後尿憋得慌,女孩子家又不方便……一邊走一邊想著,雷成棟自己都覺得自個兒有時有點婆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