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進醫院的雷成棟終於病得不能不進這令人頭疼的、討厭的醫院了。這回是單位裏自辦的醫院，裏麵的醫生大抵是些適應不了一線生產和工人。雷成棟呆在廠部，對他們是最了解不過的了。他們通常用的兩句話是：“麼病？”“要麼藥？”反正是公費醫療，您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唄，您自己開藥自己負責，有大病的上大醫院去，有小疾的則可多開一點藥以備家裏其他人之用，都是一個單位裏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認真？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後是國家不好。所以他們最擅長的兩個動作是要你張開嘴巴看看你的舌苔或是把體溫表夾入你的腋下以備他們看完一張報紙後取出來裝模作樣地甩一甩，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而這裏的護士小姐也隻精通一樣本事：打點滴。抗生素是萬能的，隻要您不過敏，有病您就盡管用吧！所以，這年頭要發財除了搞房地產，最流行的是開藥房和醫院。誰都可以來當醫生，誰都可以來賺錢。想賺小錢的到小醫院，有病先給你吊幾針，殺菌滅毒，基本可以好，不好您轉大醫院去，這病咱治不了。想賺大錢的進大醫院，病人來了先X光B超血檢尿檢什麼什麼的五花八門眼花繚亂內科外科項目全身查一通再說。你中醫“望聞問切”直指要害太過經驗主義，我西醫就用排除法，一項一項排除，不然那些購進的設備放在那裏會生鏽的醫院的各項成本也無處攤銷。咱們醫生還是有良心的，開藥方時會先主動問清楚，公費的就多要你檢查幾項，自費的少檢查幾項，量體裁衣，因人製宜，科學合理。那什麼，醫學本也是一項科學，所以用初等數學的解題方式最好，排除了所有錯誤最終才可能得出正確答案。絕對是為患者朋友好。至於藥方，進口藥貴些，提成多些，但效果好些；國產藥便宜些，提成少，但效果可能稍差，必須提醒的是或者您也許早就明了，在醫學上差一個百分點導致的風險和後果會完全不一樣。這個您病人和家屬有選擇權，依據經濟和心理承受能力自個兒看著辦吧。但這是你們自個兒選的，出了任何事我可不負責的。對，要簽協議的說，簽了責任您就全部背，我們已經盡力了，是死是活聽天命吧。——這樣偏激的想法，雷成棟以前是不曾有過的，而雪兒聽了，也必是要罵他憤青的。現在好了，沒人罵了，自己愛怎麼想怎麼想愛怎麼說怎麼說。隻是，“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說給誰去聽？
雷成棟先是持續不斷地發高燒，打了幾瓶點滴也不管用。接著又是打擺子，身上忽冷忽熱，上吐下瀉，整日如同醉酒一般。自己要了一些治瘧疾的藥，吃著吃著真莫名其妙地好了。可過了一陣莫名其妙地發作起來。陸陸續續鬧了好幾個月。精神的萎磨加上肉體的摧殘，雷成棟覺得自己都要垮掉了，便請了年休假在宿舍裏好好休養。領導和同事一起來看望了一次，叫他安心養病，扔下一籃水果和幾袋麥片、奶粉便走了。可憐身邊又沒有親人，病了痛了都是自己的，想起原先至少有雪兒，不免更加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