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開光(1)(3 / 3)

“醒了沒!”老徐把窗戶重新關上,“你再說一遍,別再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找個大師,給這款APP開光,讓它拍出的每張照片都變護身符,這才是真正的轉發保平安。”

所有人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投向我,我盯著老徐,老徐不說話,看著手機。許久,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朝陽區的七百個仁波切不會放過你的。”

那時的我尚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2.

我媳婦兒是個新時代的盧德主義者,她曾經是個重度的電遊玩家,後來被家長強迫報了一個戒斷夏令營,之後態度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戲劇性扭轉。

我問過她很多次,那年夏天,在鳳凰山上名為“涅槃計劃”的營地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她從來不正麵回答。

這造就了我倆最大的觀念分歧。她認為這一貌似風頭浪尖的所謂高科技產業,到頭來還是跟那些曆史最悠久最頑固的行當一樣,利用大眾千瘡百孔的心靈,假借進步、提升、拯救之名,行操控玩弄人心之實。無論你的手放在聖經還是iPad上,你都是向著同一個神起誓。

我們隻是給了人們想要的東西,他們想要慰藉、快樂、安全感,他們希望自己變得更好,希望自己是人群中與眾不同的那一個。我們不能剝奪他們的這種需求。我總是這樣反駁她。

別裝大尾巴狼了,你們隻是在玩遊戲,以滿足自己的控製欲。她說。

別扯了,都是大活人,有手有腳有腦子,誰控製得了誰啊。

NPC。媳婦兒吐出一個詞。

啥玩意兒?

Non-Player-Controlled Character。非玩家控製角色。如果你相信有一個大的後台係統,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相應的遊戲進程邏輯,係統會反饋到這些NPC上,他們便會按照預先設定的程序進行反應。

我盯著她的臉,像是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加入了什麼新型的邪教組織。

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個吧。

我去遛狗了,這個點兒路上狗屎還少點。

3.

每天寺裏的鍾敲過五響,我就得起床開始掃地,從新修的藏經閣一路沿著木長廊,掃到石台階,再從石台階,掃到寺門口那棵張牙舞爪的千年老槐樹。

至於掃地過程中默誦的是《嚴楞經》《法華經》還是《金剛經》,得看當天的空氣PM2.5數值落在哪個區間,我咽喉腫痛,我心無旁騖。

隨便哪個香客都能看出,我並非佛門中人,我出現在此處,隻不過與其他周末研修班的俗家弟子一樣,為了逃避。

就像那些在雍和宮外佛具商店裏購買電子佛盒的人們,擺在家裏,按動按鈕,它便會開始誦讀經文,每逢正點或者設定好時間,還會發出跟廟裏敲鍾一樣空曠幽遠的“duang”一聲,彷佛這樣便能消除業障,淨化罪孽。我時常想象著在罐頭般擁擠的2號線地鐵裏,所有的電子佛盒同時響起的情景,所謂的“禪”或許便是這一瞬間與現實生活的抽離感。

就像吃素,我懷念北新橋那家老湯鹵煮。

我注銷了手機號,刪除了所有社交網絡上的數據,媳婦兒回了老家,甚至改名法號“塵無”。我隻是希望那些瘋狂的人們不會再找到我。

我受夠了。

一切都是從那個夜晚,從那個貌似無厘頭的瘋狂點子開始。

萬總買了賬,連夜召集產品技術進行開發,老徐布置市場創意和策略,而項目最最核心的部分,便義不容辭地交到了我手裏。

去找一個願意為這款APP開光的大師。

老徐要求,全程跟拍,做一個病毒視頻進行傳播。我開始萬般推脫,一會兒說家裏三輩基督徒,一會兒說媳婦兒在待孕期間,禁止接觸生冷食品動物毛發及一切靈異事件。

老徐隻回我一句話,你的主意,你不做,就滾,耶。

我開始求爺爺告奶奶地遍訪名刹古寺高僧,包括隱居在皇城根各個角落的仁波切們,可每次把價錢談妥後隻要一掏出攝像機,高僧大師們便臉色一沉,阿彌陀佛幾句,掩麵而逃。我們也曾試過偷拍,但香火繚繞外加鏡頭抖動,效果實在堪憂。

眼看死期將近,我徹夜難眠,在床板上翻來覆去,媳婦兒問我幹啥呢。我說烙餅呢。她給了我一腳,要烙地板上烙去,別跟老娘這兒演擀麵杖。

這一腳踹得我神清氣爽茅塞頓開,我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