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陳楸帆佳作選03(1 / 2)

開光 11

每天寺裏的鍾敲過五響,我就得起床開始掃地,從新修的藏經閣一路沿著木長廊,掃到石台階,再從石台階,掃到寺門口那棵張牙舞爪的千年老槐樹。

至於掃地過程中默誦的是《楞嚴經》、《法華經》還是《金剛經》,得看當天的空氣PM2.5數值落在哪個區間,我咽喉腫痛,我心無旁騖。

隨便哪個香客都能看出,我並非佛門中人,我出現在此處,隻不過與其他周末研修班的俗家弟子一樣,為了逃避。

就像那些在雍和宮外佛具商店裏購買電子佛盒的人們,擺在家裏,按動按鈕,它便會開始誦讀經文,每逢正點或者設定好時間,還會發出跟廟裏敲鍾一樣空曠幽遠的“duang~”一聲,仿佛這樣便能消除業障,淨化罪孽。我時常想象著在罐頭般擁擠的2號線地鐵裏,所有的電子佛盒同時響起的情景,所謂的“禪”或許便是這一瞬間與現實生活的抽離感。

就像吃素,我懷念北新橋那家老湯鹵煮。

我注銷了手機號,刪除了所有社交網絡上的數據,媳婦兒回了老家,甚至改名法號“塵無”。我隻是希望那些瘋狂的人們不會再找到我。

我受夠了。

一切都是從那個夜晚,從那個貌似無厘頭的瘋狂點子開始。

萬總買了賬,連夜召集產品技術進行開發,老徐布置市場創意和策略,而項目最最核心的部分,便義不容辭地交到了我手裏。

去找一個願意為這款APP開光的大師。

老徐要求,全程跟拍,做一個病毒視頻進行傳播。我開始萬般推脫,一會兒說家裏三輩基督徒,一會兒說媳婦兒在待孕期間,禁止接觸生冷食品動物毛發及一切靈異事件。

老徐隻回我一句話:你的主意,你不做,就滾,耶。

我開始求爺爺告奶奶地遍訪名刹古寺高僧,包括隱居在皇城根各個角落的仁波切們,可每次把價錢談妥後隻要一掏出攝像機,高僧大師們便臉色一沉,阿彌陀佛幾句,掩麵而逃。我們也曾試過偷拍,但香火繚繞外加鏡頭抖動,效果實在堪憂。

眼看死期將近,我徹夜難眠,在床板上翻來覆去,媳婦兒問我幹啥呢。我說烙餅呢。她給了我一腳,要烙地板上烙去,別跟老娘這兒演擀麵杖。

這一腳踹得我神清氣爽茅塞頓開,我頓時有了主意。

萬總的新版APP如期推出上架,老徐像他那輛路虎,開足馬力把所有人的弦繃得緊緊的,連軸轉似的推視頻、出創意、上campaign,很快地,一段表現高僧為一款手機做法開光的視頻在網絡上瘋傳,緊接著,來自“愛Fo圖”的圖片便攻占了朋友圈和微博,下載量和日活躍用戶量曲線節節攀升,像瘋狂的火箭以逃逸速度衝上雲霄。

別問我這樣做究竟對產品品牌有什麼幫助,也別問我數字水印技術的後續開發及應用,那是萬總要解決的問題,我隻是一家三流野雞營銷公司的不入流策略,我隻能用我的方式,解決我能解決的問題。

我還是低估了網友們的創造力,打上數字水印後的圖片,隻需要發送極低分辨率版本,或者部分圖片,便可通過APP恢複成接近原圖質量的文件,省流量,省時間。我們乘勝追擊,又推出了一係列主打這一功能點的傳播廣告。

曲線上又出現一個小小的峰值。但隨後發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最開始是一張用“愛Fo圖”拍攝的蘋果照片,Po主在一周後又發了一張同一個蘋果照片。他發現,用“愛Fo圖”拍攝的蘋果比其他蘋果腐敗的速度明顯要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