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 三
教官是那種你看一眼就想抽他的人。
在新兵訓練營上,他鐵青著臉,一上來就問,誰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來這裏。
半響沒人答話,豌豆怯生生地舉了手,說保家衛國,引來哄堂大笑。
教官依然沒有半點表情,說了句,很好,獎勵你做十個俯臥撐。豌豆的眼鏡差點沒被眾人的狂笑震碎,但這笑聲隻維持了三秒。
“其餘的人,做一百個,馬上!”
他在吭哧作響的人堆裏巡邏,用教鞭戳著姿勢不夠標準的倒黴蛋,丹氣十足地訓話。
“你們為什麼會來這裏?因為你們是慫人,說得文明點,失敗者!你們耗費了國家社會那麼多的糧食和資源,花了父母養老的棺材本,到頭來連份工作都找不到,連自己都養不活,你們隻配抓老鼠,跟老鼠作伴!說句心裏話,我覺得你們連老鼠都不如,老鼠還可以出口創彙,你們呢?瞧瞧一個個那副德性,說說看,你們能幹嘛,泡妞嗎,作弊嗎,玩遊戲嗎?接著做,做不完不許吃飯!”
我咬牙切齒地做著俯臥撐,心想,要是有人挑個頭,一起拚了,就不信擺不平這王八蛋。可惜大家心有靈犀,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吃飯的時候,我不斷聽見敲碗的聲音,所有人的手都抖得拿不穩筷子。一個黑不溜秋的哥們兒把肉掉在了桌子上,被教官看見了。
“撿起來吃掉。”
那小黑哥也是個性情中人,他死死地瞪著教官,就是不動。
“你以為你們吃的從哪來,告訴你,你們不屬於軍隊正式編製,你們吃的每一粒米,每一塊肉,都是從正規軍的牙縫裏摳出來的,給我撿起來吃了!”
小黑哥也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誰稀罕!”
嘩啦一聲,我麵前的桌子飛了,湯啊菜啊飯啊灑了我一身。
“那就都別吃。”教官掀完桌子,甩甩手走了。小黑哥由此一戰成名,得名“黑炮”。
第二天來了個唱紅臉的,片區裏的主管領導。他先給我們上了一堂政治課,從“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講起,縱橫幾千年,總結了鼠災對人民群眾生活生產的危害性。同時,又審時度勢,結合當前國內外經濟政治形勢,透徹分析了本次鼠患的特殊性與整治的必要性,最後高屋建瓴地提出期望,還是十二個字:“愛國擁軍偉大,滅鼠衛民光榮”。
我們吃了頓好飯,聽說了昨天發生的事後,領導對教官進行了嚴肅批評,指出“大學生是天之驕子,祖國未來的棟梁”,要“平等、文明、友好”地交流,要講究“技巧性”,不能“簡單粗暴,一棒打倒”。
隨後,領導和我們親切合影留念。其中有一張我記得最清楚,大家排成一行踢正步,領導牽著一根繩子,從我們腳尖上橫過,為了表示隊伍步伐齊整,每個人的腳尖都必須剛剛好點在繩子上。
那是我有生以來拍得最累的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