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病史 時感紊亂
時間隻是人類的幻覺。那個猶太人在1915年說,從此均勻不變有如鐵板一塊的時間被融化了,如同達利筆下掛在樹梢的柔軟鍾麵。
科學家嚐試許多種途徑去控製時間,速度、重力、熵、量子糾纏……但最終宣告失敗。人類窮盡所能去征服這無形無色卻又無所不在的幽靈,它伴隨著生命的開始,步向終點,似乎最智慧的頭腦都無法洞悉它的秘密。時間之箭上糾結著人類文明所有的恐懼,它隻有一個方向,一旦離弦,便再不停息,永難回頭,直到宇宙的死寂。
既然改變不了世界,不如改變自己。
科學家們開始研究人類大腦中的時間感問題,每日在億萬人化學神經網絡中浮泛沉落的記憶殘渣,莫非就是最為尋常可見的穿越。實驗證明,通過刺激海馬體的特定區域,可以讓人產生“似曾相識”感,如同眼前的一幕幕情境早已在童年的夢中預演。像是一位最神奇的剪輯師,將人生的片段剪碎後重新拚貼,產生時間穿梭的效果。
一旦掌握了其中的秘訣,時間便是魔術師手中的橡皮泥,隨意拉抻塑形。這是一種奇妙的悖論,加速大腦活動,外部時間隨之延緩、慢下,反之亦然,意識世界的相對論。高手甚至可以在對象腦中植入封閉圓環,讓可憐的人兒以為自己就像《土撥鼠之日》中的主角,每天都在重複前一天的生活,其實那隻是記憶扭曲的錯覺。
時感有限公司應運而生,為需求不同的人群提供多層次的時間感調節服務,同時賺取巨額服務費,當然,費用同樣是按照標準物理時間進行精確分割計算。
東亞區的學生為應付考試壓力,需要延緩外部時間,他們在考試前夜不眠不休,如同日本經典漫畫《哆啦A夢》中的記憶麵包,將整個學期的知識容量和應試技巧囫圇吞下,其中有百分之零點五的幾率會導致腦溢血,於是另一種搭配藥物也變得搶手。
癮君子們需要恰恰相反的效果,他們希望大腦中的時間緩慢得近乎靜止,讓強力藥物的致幻作用如同凍結於冰山中的巨大爆炸緩慢生長,每一簇火花都帶著不動如山的禪意,他們會靜坐在黑暗中,等待著藥效發揮到極致,如蘑菇雲把最後一寸意識吞沒,而肉體駁入生命維持裝置。對於他們來說,時間並不存在,隻有幻覺才是真實的。
老年人是回憶的忠實擁躉,他們的要求巨細無遺而且花費不菲。檢索標記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編輯成精選記憶專輯,在他們所剩無幾的餘生循環播放,簡短而又有效的回光返照,然後麵帶微笑離開人世。
人類智慧從來不會被浪費,它們總是能被邪惡的天才發揮到淋漓盡致。
專製社會的統治者們很快發現了這項技術隱藏的巨大力量,他們運用這項技術的特殊授權版本奴役國民,讓他們在法律規定的8小時工作製內貢獻了超過12小時的等效體力/腦力勞動,從而獲得國民生產總值上的加速動力,以及國民疲乏不堪瀕臨崩潰的身心。為了釋放積聚過度的工作壓力,政府開辟了專門用於休假式治療的旅遊區,在旅遊區內通過技術手段將度假者的時間感撥亂反正,以對衝謀求平衡。
不明就裏的勞動者們以更加勤勞的工作來換取度假機會,找回本來就屬於他們的時間。
他們的下一代似乎天生便遺傳了失衡的時間感,在社會機製的再調速下加倍扭曲,事情開始變得不受控製。他們學會了遺忘,一種與生俱來對抗大腦過度負荷的策略,每過固定的時間間隔(長短因人而異),這些新人便會重置自己的記憶,如同初生的嬰孩般對待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身體。他們互相模仿,一種原始的野性如瘟疫般蔓延開來,暴力和欲望突破了教化與技術設置的重重阻滯。
他們占領了城市和街道,破壞了所有試圖改變他們身為自然人性質的機器和製度。
他們真正擁有了時間,他們已經不再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