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們關進地下室? 割斷你們的聲帶? ”總監笑笑,“如果沒事就走吧,你們會忘掉今天的事的。不是說我們會洗掉你們的記憶,而是人對於自己不願記住的事自然而然會忘掉的。知道自己是個仿真人並不愉快,你會希望這不是真的。”他衝兩人微笑,“我有太空商學學位,同時是心理學博士。”
高斐用手肘推推黃曉傑:“把他的名片給我。”
他沒待其他人反應過來,衝到總監辦公室闊大的仿橡木書桌前,電腦顯示器上剛才總監打開的人口數據庫係統還開著。他飛快地在對話框中輸進總監的名字。有三個同名同姓的人。其中隻有一個男性。
高斐敲下回車,將顯示器轉向啤酒肚。他以為已經印在總監大方臉上的笑容瞬時凝結,一片死灰泛上他的麵頰。
“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神氣的樣子。”
他們走出國際商用大廈,停在怪模怪樣的現代雕塑前。高斐猛踢一腳底座上的燙金字:你的需要鑄就一切。他琢磨出其中的真實含義,不寒而栗。
“他也是? ”黃曉傑問。
“當然。他隻不過是人專門被造出來管理公司的仿真人罷了,和我們沒什麼兩樣。”高斐摸自己的背,他知道從生理結構上講仿真人和天然人沒有區別,他是技師,上過現代生物工程學課,卻止不住想脫掉衣服看看皮膚上有沒有接縫的欲望。
黃曉傑轉身走開。
“你去哪兒? ”他衝警員喊道。
“回局裏。案子完了。”
“在知道了這種事情後? ”高斐簡直覺得他不正常,“你以後還能———”
“和你想象得恰恰相反。我現在開始能正常地喝水、吃飯、上班、幹一切正常的事了。我才不在乎街上走的人是爹媽生的還是營養槽裏長出來的。”黃曉傑等高斐上了車,卻沒發動,“我也離婚了。三年前。”
“噢。”高斐不知說什麼好。
“我們都想要個孩子。”前座上的背影一聳肩,“現在我知道不是我的錯了,也不是她的錯。一開始我隻想證明很多人都沒孩子,因為我們在太空殖民地裏嘛,生育本來就不容易。後來卻發現根本沒人有孩子。當然,他們都裝成自己有孩子的樣子,其實沒有。我們多想要個孩子。”
“你可能是個自然人。你太太可能也是,你們都有強烈的願望要孩子。”高斐使勁找出句話說,他對安慰一個快哭出來的同齡男人可不在行。他回想起自己和彩君共同生活的日子,沒有孩子似乎對他們並沒產生困擾。看來他是屬於那89.56%中的一個,出廠時意識被調整得很好。
“可能吧。”黃曉傑清清嗓子,恢複平靜。他發動車。
“以後怎麼辦? ”高斐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一樣過日子。我們能向誰申訴? 合同是我們的上代和國際商用簽的。地球會有什麼反應? 把我們當中的仿真人送到礦井做工,剩下的自然人塞進其他定居點。離我們最近的定居點是阿夫特克,裏麵大多數是法國人後代。你能在三十歲的時候再去學有一百多種時態變化的現代法語?對誰都沒好處。”黃曉傑說,“抱歉,我忘了你去國際商用要問的事了。”
“沒關係。現在看起來無關緊要了。”高斐擺擺手,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城裏沒有孩子的? ”
“好幾年了,我用業餘時間作調查。”
“那你知道國際商用在這裏麵是———主謀? ”
“早先有懷疑,昨天晚上才確證的。”
“你自從知道我賣給任達R 醫生後,你就知道他的死和國際商用有關係。你今天要我和你一起去國際商用,是拿我當逼他們說出真相的砝碼。”高斐說,卻感不到憤怒,隻有一陣倦意襲上心頭。
“是的,而且我擔心一進去就出不來了。要有證人在場。小說裏知道世界真相秘密的人不是都會有殺身之禍嗎。” 黃曉傑幹笑一聲,“我也像他們所說的那些人一樣,感到害怕,對此我隻能說抱歉了。”
高斐歎息一聲,忽然覺得阿毛死得真不值得。他肯定被他拆開A67 後發現的東西嚇傻了。正電子腦和生物腦在外觀上十分相似。普通人壯起膽子去殺想象中混世魔王的代表———其實也算是英雄行為。他苦澀地想道,自己和阿毛其實一樣都是些庸人,看慣了警匪片的槍林彈雨,在現實中卻怎麼也不敢衝人開槍。事情的結果隻是和一個小職員幹了一架,自己摔破腦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