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1 / 3)

太陽起駕了,從東邊山峪的豁口裏露出了半個紅紅的臉蛋,那鮮亮金燦的容光散射開來,給山野的上半部塗抹了一層淡淡的金粉,滿世界明晃晃的。山腰裏,薄薄的晨霧象輕紗纏繞著,一直遮掩到山根、樹梢。陽光下,那高處的霧是絳紅色的,低處的霧則是淡青色的,遠遠望去,一座座山崮象蒼海中的蓬萊仙島,也象一群仙女在舞動彩色的長綢,一陣微風吹來,象有隻素手撩起了霧帳,樹木和山野露出了它本來的模樣,一派蔥蘢。

鳥兒們已經按自己的生物鍾準時起身,太陽一出山,它們便各飛西東,唧唧喳喳叫著覓食去了。不知什麼野物從草叢裏竄過,撲棱棱驚起幾隻雉雞,拖著長長的彩羽,抖著五色花翎從草叢中飛出來,一路鳴叫著飛走了,山區的早晨寧靜而又充滿生機。

小溪丁冬,岸柳倒垂,石竹花正在張開緊裹著的花苞,葦葉上珠露點點。溪邊的石板上,立著一匹白龍馬,白馬在溪邊飲水,兩匹棗紅馬則低著頭在啃著嫩青的草兒。羅榮桓政委坐在溪邊沉思著。一早,他到衛生部來看望傷員,慰問新近負傷的同誌們。許多輕傷員都懇切地要求帶傷出院,他們說連裏戰鬥減員,人少了,多回去一個就多一雙手。

是啊!部隊屢經戰鬥,減員很多,補充兵員,壯大主力是燃眉之急,強派硬抓不是八路軍的作風,請地方黨協助,困難真不少,特委書記宋誠都急得生了病。特委兼管統戰和民運的政府工作部長於其是位年輕的同誌,他專程趕到吳家溝駐地彙報了這一問題。情況是比較複雜,部隊在的對候把群眾發動起來了,部隊一走又都散了,象水流過去,地皮濕了一片,風一吹又都幹了。那些土匪司令就嚷嚷:“八路是股洪水,水遲早要流走的,老子是塊石頭,水流石不轉!”除了漢奸政權以外,還有國民黨的政權,縣長、區長、鄉長都是國民黨的人,象費縣縣長李長勝就很壞,經常四出威脅群眾,不讓接濟八路,也不讓地方給糧給款。群眾對八路軍也不太了解,所以兵員就成了很頭痛的問題。此外,部隊的生活也很成問題,八路軍生活標準本來就很低,到了魯南,敵偽封鎖,又得不到接濟。特別是一些反動地主武裝關閉圍寨,封鎖給養,毆打和搶劫工作人員,捕殺民運幹部,搞得部隊更困難,隻能找些豆餅和地瓜葉子充饑。問題的症結在哪?就在於沒有鞏固的根據地。原以為魯南已有鞏固的、較好的根據地,到魯南一看,魯南隻是個遊擊區,還沒有抗日政權,所以籌糧、籌款都不能順利進行,部隊的穿衣、吃飯、醫藥、裝備都不好解決。

遠處馬蹄嘚嘚,衛生部穀部長騎著一匹栗色馬順山溪溯源而上,大老遠看見白馬就哈哈笑起來說:“哈哈!我說走不遠吧!政委!政委!”

穀部長爽朗的笑聲打斷了羅榮桓政委的思路,他拿著帽子站起來說穀部長,又哈哈什麼!”

穀部長是個不知愁的樂天派,他跳下馬,把韁繩往馬背上一搭,跑到溪邊捧一捧清冽的溪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然後,直著脖子長舒了一口氣,哈哈了兩聲道:“政委!司令部來電話說,你召集的人都到齊了。吃完早飯準時開會。”

“好的!準時!”羅榮桓政委招呼警衛員備馬,接著轉頭問衛生部長老穀,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當初打開範縣,我讓你去當範縣抗日縣長你為什麼不幹?”

“嘿嘿!嘿嘿!”穀部長聽問怪不自在地幹笑了幾聲。當時部隊打下了範縣,羅政委找他去談話,讓他離開一一五師,暫時去作根據地的鞏固工作,他跟牛皮糖似的,要命也不幹,他打心底不願離開主力。正規部隊打起仗來過癮,南征北戰心情暢快。當縣太爺,可不是土包子幹的。所以他對羅政委說:“我幹不了!”政委說:“誰也沒當過呀!試試吧!無非是發動群眾、組織武裝、籌糧籌款,搞好根據地建設。”他說:“我是粗人,弄不好會捅漏子的!”政委說:“你要能把天捅個窟窿,我給你記大功!”穀部長想起當初情景不由得自樂。他支吾了幾下:“政委,幹這幹那的還不是一樣,我覺得離不了傷病員唄!”

“說心裏話!”羅政委接過警衛員遞過來的韁繩。

“是!心裏話,不願離開主力,不願幹地方!”

“沒有根據地,主力就是一群流寇,我們就會象折斷翅膀的鷹,飛不起來。”

穀部長猛孤丁地想起羅政委不會平白無故問事的,說不定又是要向各地派遣抗日縣長。他多了個心眼,忙跟羅政委說:“政委,山亭戰鬥又有一批傷員要安置,我先走了!”說完踏鐙上馬。

“不要溜嘛!”羅榮桓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對他說:“這回不派你,衛生部的工作你可得抓緊!”

“那······”

“我是想知道知道你當初的動機!隨便問問。”談笑間他把思想問題摸到了手。

“嘿嘿!嘿嘿!”穀部長跟羅榮桓政委並肩驅馬談笑著向駐村馳去,身後有騎著兩匹棗紅馬的戰士緊緊衛護著。

“嗬!雲山霧罩,這叫神仙會不是?”

羅榮植政委推開屋門,一股濃濃的旱煙、紙煙混成的辛辣味撲出來,他大大地吸了一口走進去。屋裏的幹部一齊站立了起來,抽煙的把煙掐滅了。佟明樹初次來開會十分拘謹,羅榮桓政委湊到佟明樹跟前不聲不響地摸過他的煙袋鍋,坐下開始裝煙,這一下,把他們之間的距離縮得很近很近。

會開得很簡短,陳代師長說:“我們要有陣地,才能堅持抗戰。因此,要加快打擊敵偽的步子,'擴大抱犢崮根據地,把鬼子從抱犢崮山區清掃出去,把勾結鬼子漢奸的五十支隊和梁金路、崔修安那樣的反動地主武裝拾掇掉,鞏固以大爐為中心的根據地。”

參謀處長介紹了敵情,陳代師長布置了任務,各部隊分別受命,回去訂具體作戰方案。

羅榮桓政委看見各級指揮員求戰情緒很高,心裏很高興。他對在座的幹部說:“各部隊完成戰鬥任務以後,還有一個任務要完成,那就是打下一個區立即派出抗日區長,打下一個鄉立即派出抗日鄉長,我們要大大地發展抗日民主政府。怎麼樣?”

大部分人表示讚同,獨有一人沒吭聲。

“張仁初,你有意見?”羅榮桓指名發問。

張仁初站了起來。他膀闊腰圓,八路軍裝讓牛皮腰帶一束,顯得精神十足,方膛大臉上英氣逼人。他是六八六團團長,是一位知名戰將。當年紅軍攻克天險臘子口,他是突擊隊的一員。南征北戰立了許多戰功。陸房突圍,正是他保衛師部,帶領部隊殺出一條血路。他粗獷率直得可愛,心底從來擱不住東西。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在羅政委麵前,他知道不在理的事是通不過的。

“怎麼!有話不敢說?”

羅榮桓一激將,張仁初開炮了:“我手下沒當縣官的人,要派師部派!”

“你張仁初就不行?”

“我?嘿嘿!政委,你走一路撒一路芝麻,民運部長潘振武派到嶧縣當縣太爺去了,康矛召也派去當什麼縣府秘書長······”

“怎麼?不合適!”

“沒打仗幹脆,咱是張鐵匠做官,隻認個打字,小摳小摸的不過癮,要就抱個大豬頭啃啃!”他的思想跟穀部長一樣。

羅榮桓熟知張仁初的脾氣,語重話輕都不管用,他有對付他的辦法呢!“好吧!你們團拿下山亭以後,電話告訴我一下,我另請髙明。”

“請誰?”張團長眨巴幾下眼睛探詢地問。

“師部已經派不出人去了,我去請沈鴻烈,他那裏師爺多,請他派人來。”

張仁初一時沒悟透,真以為如此,著急地說:“那不成,抗曰政府怎麼能請那些王八羔子來當家!”

“不成?”

“不成!”

“那讓誰當?你幹不幹!”

“我······”張仁初聽見大家竊竊私語和笑聲,才猛地醒悟過來,不吭氣了。

“你呀!說的對頭嘛!誰當也不成,就得以我為主!抗日沒有抗日政權,就沒有正頭香主,誰發號施令都得聽那怎麼成?抗日的號召和主張得由抗日政府去發號施令。告訴你,沈鴻烈也在派縣長和區長,這個權我們一定要爭的。沒有革命政權,根據地建設隻是一句空話。我們的根據地是長期支持抗日遊擊戰爭的堡壘,所以抗日政權是一樁舉足輕重的大事,不僅要放你這個團的幹部,而且要派出更多的人去當縣長,將來條件成熟了,還要放去當專員和省長哩!是不是有的同誌不願離開主力呀!我要說,今天離開主力是為了明天建立更多的六八六團。”他說話嚴肅沉靜,不舞手動腳,有個穩勁,但很有號召力,使人得到一種義不容辭的責任感。

“嘿嘿!嘿嘿嘿嘿!”張仁初搓著那雙小蒲扇似的手憨厚地笑了。

“笑!我告訴你,派出一個潘振武,三個月就能拉起一個團來。懂嗎?三大任務可不能隻記個打字!”

“政委!你放心,拿下山亭要放不出區長,你拿我的腦殼!”

“腦殼不要,板子還是要打的。”羅榮桓啟發張仁初的目的還在於教育全體幹部,使他們從這一有趣的爭論中明白其中的遣理,以期達到自覺執行的目的。

屋裏充滿了歡聲笑語。佟明樹沐浴著八路軍這種民主氣氛,心裏十分暢快。

“老佟!你要抓緊時間擴大隊伍,成立一個大隊,也要派出區長和鄉長,有合適的人沒有?”

佟明樹回答:“試試看,一中隊長方得西興許行呢!”

會就要散了,羅榮桓政委叫住張仁初,說:“來!認識一下,這是棗莊礦工遊擊隊長佟明樹,地下黨員,老張,今後你們打交道的機會不會少的。”然後對著佟明樹,又說:“老佟,你可得小心,我的這位張團長可是個‘瘋子’。”

“嘿嘿!政委,你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我可是衝鋒不再光脊梁啦。”張仁初明白羅政委的嗔愛,不好意思地自我解嘲了兩句。

佟明樹走上來紫緊握住張仁初的手,他早聽說這員驍勇異常的團長了,一打仗就紅眼,當了營長、團長還親自帶突擊隊。他打心底裏佩服這樣的英雄,奉他為楷模,但不理解羅政委為什麼對他特別嚴厲,也不曉得張仁初在羅政委跟前為什麼象淘氣挨熊的愣小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