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聽得是這樣的事,又是那樣的好人家,心裏便生出幾分厭煩,口中卻隻得道:“真個如此?卻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好郎君?不瞞您說,我們家老太太最疼這外孫女兒,自來瞧著如同眼珠子似的。雖令我好生尋摸,可究竟如何,卻是得老人家看中了的。”
“夫人的意思,我心裏都明白。這一門婚事,原是我家老太太覺得好,方使人過來的。”那常家夫人做人媳婦的,也明白這裏頭的道道,她唇角含笑,眉眼裏透出一絲兒親近:“您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看林姑娘,也是如同自個兒孫女兒一般,最是憐愛不過的。那日恰巧陶家夫人過來說話,不知怎麼的就說到了兒女婚事上頭,這不,兩下裏湊到一處,竟都覺十分好,方托我過來走一趟兒。”
“陶家?”王夫人聽得心裏一頓,卻想不起究竟是哪個陶家。京中官吏頗多,陶姓雖不是大姓,但也不算小姓,一時說起來,尤其這說得是科舉清流一派的,她不免有些摸不準。
那邊常家夫人已然笑著道:“還能是哪一家?原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喚名陶藉,他如今年十七,前歲考取了舉人,位列第七,且又生得斯文俊秀,言談有致,端是少年才俊,一時之選。這孩子好且不說,父母與林家姑娘皆有故呢。陶銘陶大人原與林大人是同年,一個是榜眼之子,一個是探花之女,恰是一對兒。就是他母親嶽夫人,早年與林夫人也是頗為投契,交情不淺的,前頭又見過林姑娘幾回,極是如意。也是因此,一聽的說貴家有意與林姑娘擇婿,他們心中便十分願意,隻是與貴家不曾有什麼往來,倒不好投帖拜見,方托了我們家。”
這一番話落下,王夫人真個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她再沒想的,林黛玉這般父母雙亡,沒個依仗的,竟也能有這樣的好人家求娶!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隻看著父母如何,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性情都不顧了?想到這裏,她雖知道要好言好語,卻實在打點不起精神,隻能巴巴著道:“這還真是好人家,再也挑不得什麼去的。”
常家夫人見她如此,還當賈家已然與林黛玉看中了什麼人家,因此斟酌不定,便體貼地笑道:“這人家再是好,這郎君再是好,到底與女兒挑揀,總覺不足的。這也是人心常理兒。不過,這陶家卻真有一點不足,我也不瞞您,他家雖看中林姑娘,卻想著婚事慢些兒定下來。”
聽得這一句,王夫人隻當真有什麼不好的,心頭一振,暗想:果然,若真是這樣樣樣周全的,再沒得瞧中林丫頭的。一麵這麼思量,她一麵露出個笑來,道:“前頭說來再挑不出一處不好的來。您說有什麼不足,我卻不信了。至如婚事慢些兒定下來,我們這樣的人家,原也是常理,哪家定親不是細細挑揀的?這也是盼著他們成婚後,夫榮妻貴,一家和睦。”
“真是這麼一個理。”常家夫人連連點頭,又道:“貴家是知情知趣的人家,我再沒瞧錯的。那陶家倒是十分看重林姑娘,隻是明歲春闈,那陶藉42自要專心備考的,若一時知道這一件事,分了心,豈不是好事做成壞事了?偏這林姑娘又是十分的好,若不問一聲兒,早早與旁人聘了去,又何處尋去?因此,他們家想著暗中議定,不過做個君子協定,明歲春闈一過,便定下婚事來。這般可好?”
聽得是這麼一個緣故,王夫人且把指甲掐在掌心裏去,一麵卻強撐著吐出一句:“這話有理。”說完她頓了頓,才是又打點出一番話來:“且也合了我們家的境況。一者,我們老太太最是個仔細慎重的,又極疼黛玉丫頭,這樣的大事她必不願草草而就,總要心中色色有數兒才好。二來我們老爺奉了聖上旨意去辦差,須得一年半載方能回來。自來娘舅最重,他也極看重那丫頭的,這婚事也須得他出麵才是。有此兩樣,想來明歲都未必能定下來呢。”
這麼一說,常家夫人不由撫掌大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天作之合了。既這麼著,我便回去說一聲,且將裏頭故事分說明白。若兩家真有這樣的緣分,也是一件好事。”
王夫人雖不甘心黛玉得了這樣的好親事,卻也覺得這家再挑不出什麼不好來,說不得一時定下來,從此名分早定,寶玉那裏也就安穩了。由此一想,她也暫且壓下心頭氣,含笑點頭,說著要與賈母細說,卻又暗示這事兒必是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