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便喚了鶯兒:“沒得嚷什麼?”
鶯兒聽了,忙掀起簾子進來,又垂頭束手著道:“原是那兩個小丫頭口裏不幹淨,倒是嚼起幾位姑娘來。我說了兩句,她竟還不聽,便不由高聲起來,不想驚擾了太太、姑娘。”
“罷了,到底小事一件。我素日怎麼說的。原要自家穩重些,你告誡兩聲,她若還是不聽,便說與管事娘子,一徑辭了去。何必吵嚷,旁人聽了也不像話。”寶釵心中本有幾分不自在,知道是這樣的事,不由神色淡淡起來:“咱們是客居此地,萬不能傳出什麼不好的。”薛姨媽聽了,也將口裏的話變了一變,點頭道:“正是這麼個理兒,這底下的人,必要約束齊整才是。”
由此,這話便岔開來。
寶釵見了,本就發泄了一回,又思到底是大事,一時半日的分說不明,日後再尋時機與母親細說便是。不想她這一番傷感堪堪壓下,外頭卻風雨不休,又翻出一件事來,讓她重生出愁緒來。
這事卻是數日之後。
且說賈母八十大壽,非但賈府大操大辦,早早整肅了幾日的大宴,就是外頭皇親駙馬、公主郡主並四王八公等一幹老親世交也備了禮,重又登門祝賀。內裏旁個不提,單單二十八那日南安太妃、北靜王妃等過來,一時做了敘談起來,不免說及小兒女身上。
寶玉原去跪經,暫且不提,倒是因這兩句話,黛玉、湘雲、寶釵、寶琴、探春五人皆去露了麵兒。一幹人家有見過的,不曾見過的,對著她們自然都齊聲誇讚不覺。南安太妃原便與賈母極熟,次又有迎春做了孫兒媳婦——因迎春言談行事溫柔安靜,又夫妻和睦。這愛屋及烏,自然更看探春這賈家姑娘不同。因此,她口裏俱是平穩,不露誰輕誰重,暗地裏卻細細看了探春,待得回去,便與兒媳南安王妃道:“寧哥兒媳婦溫柔安靜,我原說大家裏嬌養的姑娘,倒也是常有的。不想她那些姐妹竟都十分出彩,論說起來,比她還要強幾分。”
王妃聽了,便笑道:“俗語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神仙況且如此,她們姐妹自然脫不出的。隻您這話裏,倒似有各念想,不知是不是我聽錯了音。”
“你如今也是兒孫漸長,可是曆練出來了。我這話,你竟一聽即知!”太妃笑罵一聲,又重頭歎道:“還能為了什麼,前些時日你姨媽她過來與我說話,又提了嶸哥兒的婚事,長籲短歎地十分心焦。可巧,竟就撞上了這一宗巧宗兒。我瞧著,那幾個姑娘便都不俗,再有迎春丫頭不出挑,性情也能如此,何況那更出色的。”
原是為了他!
王妃自是曉得太妃口裏的嶸哥兒。那是齊國公陳翼的庶子,太妃的妹妹小慕氏,便嫁與陳毅,做了齊公國夫人。按著世情人理論說來,這妹妹家的庶子,太妃略略盡了場麵兒的事,不必十分理會的。隻這陳嶸卻有一段緣故,他生母是小慕氏心腹陪房丫頭,後頭抬舉做了妾,也是忠心耿耿,一絲兒錯處也無,又因生他時沒了,他便養在小慕氏的跟前。這說是庶子,實則與嫡子無二,陳家獨有兩子,他又與嫡兄素來和睦,父母兄弟情分便越加厚重。
因著如此,且不說齊國公,他夫人小慕氏,也是甘心事事為他周羅,萬事都想與他挑揀齊整。然而嫡庶有別,雖說這陳嶸也算文武來的,又襲了五品武德將軍之職,到底白玉有瑕,小慕氏又十分操心,竟不得圓滿。
想著這個,王妃便笑道:“原是為了嶸哥兒,他的事,卻是為難。姨媽自小看著他長大,這大事兒上頭,哪裏舍得委屈了他!偏他福氣上隻差了一點兒……”
後半句她沒提,太妃自然一聽即明,口裏道:“便是如此說。你姨媽想著做一門好親,也要舊人家的,又想著姑娘好,又念著嫡出,必要樣樣周全的。我勸了兩回,都不中用,倒將這幾年竟磨過去,好姑娘一發少了。這會兒偏我一起瞧見了,不免想起來。”
“那您瞧中了哪一位?”王妃心想既都是賈家裏的姑娘,不論堂親表親,總歸一處的,竟不好求了這個再求另一個,隻得挑揀一位來。她心裏盤算一回,便問道:“可是那林家姑娘?”
“你倒會挑揀。”太妃早已盤算明白,這會兒說起來,也是精明細致:“她是侯門世家之後,父母皆是文采精華,身世再不必提,生得嬌花軟玉一般,言語行動亦是風流超逸。雖說父母緣分淺薄了些,人也嬌弱,嫁妝卻十分豐厚,又有賈家做娘家,倒也罷了。可惜我瞧著老太君模樣,倒有親上做親的意思,縱我說了,怕也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