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眉尖一蹙:“晴雯怎的了?”
“昨兒我聽說,她過幾日便得定親了,是一戶極好的人家哩。”紫鵑見她轉過神來,便笑著倒了一盞茶,遞給黛玉:“說是姓柳,原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知文知武的,因著父母早喪,不免有些浪蕩。幸而還有長輩周全,如今又是與旁人家合夥做了些買賣,漸漸安穩下來,倒是浪子回頭的模樣兒了。”
“雖則家業傾頹,然而隻消這柳大爺能擔當起來,一時起來也是常有的。”黛玉口裏讚同,麵上卻不曾露出喜色,反疑道:“隻這樣的人家,若說極好,卻也算不得。”
她不曾往下說去,然而世情也罷,她素日感傷身世也罷,紫鵑如何不知,因道:“怎麼不好?雖說父母緣分淺薄了些,可說著田宅家業盡有的,隻不如從前罷了。如今又是正經合夥做了些營生,便也漸漸安穩下來。既是安穩,那柳大爺又是知文知武的,不論讀書進學也罷,從武入軍也好,俱是妥當的。且原是好人家,總歸有些親朋故舊的,日後走動起來,不拘哪裏借一把子力,哪裏還愁興旺?”
這話說得堂皇明白,黛玉聽得怔忪了片刻,方幽幽歎道:“果真如此,那便好了,我們日後也不用為晴雯憂愁。”口裏說得一句,她垂眼將一盞茶吃了兩口,心裏卻有幾分空落落的,隻不知如何言語。
紫鵑在旁瞧著,又絮絮道:“姑娘且想,先頭二姑娘的婚事,我們隻說怎麼怎麼艱難,難聽些,好好兒的竟是衝喜一般,如今又是如何?這世上便沒有甚個都順暢的事兒,可也沒得好生過日子,偏萬事不順的理兒。縱有,也是少的,那竟是前世的冤孽,哪裏能是常情呢?自然有好有壞,有喜有悲的。”
“照你說來,這人生在世竟是隨波逐流,隻瞧往後的光景了。”黛玉卻猶自有幾分懨懨,秋水也似的目光掠過窗紗,瞧著上頭竹影斑駁,隨風翻覆,一時倒生出幾分癡意來:“便譬如一枝花兒,是風流任憑風吹雨打去,亦或是綠葉成蔭子滿枝,竟是瞧著那天數,倒不是憑著它的品格兒來。”
說到此處,黛玉眉間愁色更濃了三分,目光微動,複垂頭瞧著茶湯微碧,隻覺一縷幽香浮動,靜靜得生出幾分幽寂。紫鵑見了,動了動唇角,卻又知道她正自傷感,一時不敢再說下去。
好半晌過去,黛玉方推了茶盞,自起身來:“罷了,沒得說這些,竟也是不中用的。”言語方落,外頭忽而簾子一動,便顯出朱鷺的身影來。她款款而入,笑盈盈著道:“姑娘,顧姑娘、趙姑娘又使人送了書信來。”隻這一聲兒,她就瞧出屋子裏似有幾分不對,忙收了笑容:“另還有一匣子細點。”
這顧姑娘,自然是顧茜,至如趙姑娘,京中也隻得一個趙馥——她自來酷愛詩文,與黛玉也偶有書信。黛玉聞說,便先將那趙馥的信取來看了一番,立時就取來筆墨回信,令人送回去。至如顧茜,她卻細細問了一番:“那顧家的婆子可曾說了什麼話?”朱鷺笑著回了,不過些瑣碎事體,並無新文。黛玉又瞧了那細點兩眼,見著一半兒是自己素日愛的,另一半兒卻是新鮮花樣,便又笑道:“偏她愛在這吃食上頭弄些新巧。我原說她掌著一家子事,又要讀書,必是忙亂的,如今瞧著,竟是如魚得水十分愜意。”
說著,黛玉便拆了信,隻看了兩行字,便自瞧住了。待得一準兒看完,她不由長長歎一聲:“這世上真甚個人也有!原與人有害,於己無利的事,偏要做去!”
“姑娘說的什麼?”紫鵑早吩咐與那點心配了杏仁露、桂花藕汁兒兩樣來,又聽得這話,便回身問道:“難道顧姑娘那裏又有什麼事兒不成?”
“雖是有事兒,卻不是她的。”黛玉將個綠玉鎮紙壓住信箋,兩根青蔥般的玉指輕輕敲了敲,一雙眸子朦朦如水:“倒與你一般,都為了晴雯。”
“這又從何說來?”紫鵑一怔,也是湊過頭看去,看得兩行字,她便呀了一聲:“竟有這般事!那柳家也忒不知禮數,倒說甚麼大家子,竟還不如我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她這話說的不錯,柳家在這件婚事上頭,實有幾分不妥——那個好人家,使人送庚帖禮單的時候,東西竟不成雙成對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