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日頭照的空氣都扭曲起來,氣氛炎熱的好像被火烤過一樣,人走在大街上,感覺地麵都是燙燙的。後花園子裏頭的花也都蔫蔫兒的起來。
昔日朱門顯赫金環鋥亮的榮寧二府都被貼上了封條,街上總是三三兩兩聚堆的商販子也都沒了。薛蟠趕著車隊路過寧榮街的時候,下意識探頭往裏瞧了瞧,滿目所見淒清一片,就連門口的兩個石獅子都比以前黯淡多了。薛蟠不知想到什麼,開口歎息一聲。
這兩日他總夜裏睡不好,總是做噩夢。夢裏頭他也是打死了人進京避禍,之後便和賈家的男人們狼狽為奸更趕出了許多醃臢齷齪的事情來。到最後竟然還打死了前街仇都尉家的兒子被判死刑。被羈押入死牢的絕望,行刑時候的劇烈疼痛……這噩夢做的反反複複,真真切切的仿佛真事兒一般。夢裏頭他也沒和柳兒在一起,甚至在賴家的時候便受了柳兒一頓好打,最終出了京城往平安州販貨去了……
對了。薛蟠皺了皺眉,他想起他的夢中也並沒有出現過瑾兒,由始自終,都沒有過。
正沉默間,後頭拉車的廝心翼翼地打了招呼,薛蟠抬頭一看,隻見巷子口兒一座巧周正的宅院,恰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柳家。
發現已經到地方了。薛蟠扳鞍下馬,連忙指揮下人將車上的希貴東西搬進宅子中,家中睡覺的柳湘蓮恍恍惚惚聽到外頭有箱籠落地人行走路的聲音,起身批了件單薄的家常衣裳走出來。瞧見當院站著一臉神思恍惚的薛蟠,柳湘蓮挑了挑眉,開口問道:“你這呆子又發什麼愣,大熱的不趕緊進屋涼快涼快,站在院子裏頭曬太陽?”
薛蟠回過神來,立刻邁著步子跟隨柳湘蓮進屋。的偏廳裏頭靠窗擺著一架美人榻,榻前放著一缸冰。正是去歲冬薛蟠吩咐人在地窖裏凍了納涼的。早先柳湘蓮家並沒有這樣奢華的享受,饒是夏熱的很了,頂多兜頭潑幾桶井水解熱。都是後來薛蟠住進來以後,不嫌麻煩鼓搗出來的。
美人榻旁邊是一張梨花樣式黑漆填金的茶幾,上頭擺著剛剛用井水灞過的新鮮瓜果。柳湘蓮走上前去端起盛著瓜果的盤子遞給薛蟠,開口問道:“我瞧你這兩就恍恍惚惚的,心裏頭有事兒?”
薛蟠猶豫片刻,將自己這兩日做夢的情景原原本本了出來。末了補充道:“我這兩日總覺得挺不安的。你當年年少輕狂,硬生生打死了一個人。雖他當年也挺討厭的,可是也罪不至死……你我當年下手怎麼那麼狠呢?”
柳湘蓮嗤笑一聲,冷嘲熱諷的道:“現在知道不該了,當初想什麼去了?我就討厭你們這些個紈絝公子,仗著家裏勢大就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裏,好像別人生就該被你們踩在腳底下似的。”
薛蟠這兩日總能夢到馮淵被自己打死時候血淋淋的模樣,他當年並沒有親眼看著馮淵身死,隻依稀聽到這子是在自己上京三後重傷不治沒了的,後來媽和妹妹為了擺平此事,還花了不少錢去安撫金陵馮家的人。不過聽馮淵的本枝早就沒了,所以事情才能這麼容易的解決。
想到此處,薛蟠恍惚間意識到自己竟然無意間害的一門絕了戶,心裏頭越發虛了。他也不和冷嘲熱諷的柳湘蓮理論,隻斯斯艾艾的道:“我這兩日總嘀咕這事兒,心裏頭發慌。要不你和我一起往金陵去一趟,祭拜祭拜馮淵吧!”
柳湘蓮拿眼睛瞥了薛蟠一眼,覺得這人真有點兒沒事瞎折騰。這麼大熱的兒,連出門走動都一身臭汗,還要往金陵去,真嫌熱不死人。
柳湘蓮實在覺得薛蟠多此一舉,不過看著薛蟠如此倉皇的模樣,心下一軟,還是開口應道:“我也覺得京城這兩日乏味的緊,去金陵轉轉也好。”
於是兩人便定下來,三日後動身離京。
回到家裏的時候,薛蟠並沒有和薛姨媽去祭拜馮淵的事兒,隻金陵鋪子上出了點事兒,他去解決一下就回來。薛姨媽早就習慣了薛蟠這幾年東奔西走的忙活,也不以為意,當即點頭同意了。
薛蟠向來是個想到哪兒做到哪兒的主,柳湘蓮也習慣與四海漂泊。於是兩人在三日後隻打了個包袱便乘船往金陵去,一路輕車簡從,大約一個月多就到地方了。
許久不曾回過金陵,金陵城內的一切對薛蟠來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因為當年是馮淵主動帶著人找到薛家府上,所以薛蟠對於馮淵家住在哪裏根本沒有印象,隻得先派人去衙門裏頭打聽了馮家的住址。結果按著衙門裏頭給的地址尋摸上去,當年馮家的人自收了薛家的錢後,生怕以後還有羅亂早就連夜搬走了。現如今過了十多年,更沒有人知道馮家搬去哪兒了。薛蟠找不到馮家現存的人,隻得求柳湘蓮謊稱是馮淵幼時好友跟這裏的老街坊打聽馮淵的墳。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地方,薛蟠這才買了許多蠟燭紙錢貢品之類的前去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