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靜靜看著彼此,沒有語言,也不再需要語言。隻有目光,已經足夠。
因為他們的魂魄,本就是連在一起的,一起被困在蘇小昭這具被蠱驅動的軀殼裏。也許連她本身也是一場幻覺——真實的她,隻是一個充滿了毒素的行屍走肉,過了百年也許早已不知破敗成什麼樣子。映在人們眼中的,不過是一個幻象罷了。
——害怕嗎?
——不怕。
——可是我們死了。
——嗯,原來……我們早就死了。
靜靜的對視,仿佛隻是一瞬間,又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蘇小昭忽然淺淺的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是不是心裏早已經知道?還是真的傻傻的以為,他們平安的離開了地宮,一起暢遊江湖保護七秀,可以就這樣執子之手白頭到老?
可是,她再也不用怕失去他,再也不用怕任何事,這世上,已經沒有他們需要害怕的事情了。有的,隻是漫漫不知何時到盡頭的時間,看滄海桑田世事變遷,而他們也會永遠在一起,守護著七秀到最後,直到這具軀殼再也不會動為止。
“所以,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如果一直都是這副模樣,被人認出來會被當怪物的吧?”
蘇小昭站在揚州橋頭,靠在石欄上兩手支著下巴認真的煩惱著——原來真相一直都在這裏,隻是誰也不去看。
蓮九笙依然閑閑的魅惑,不在意道:“老樣子,去哪兒都行。反正我們一直不也是這麼做的麼?”
——按照苗若苗當年的囑咐,他們從不在一個地方久留。即便知道了真相,他們的生活似乎也沒有變化。
“對哦,什麼都沒有變……隻是不知道如今花樓還在不在,公子和小铩他們,早就變成一把黃土了吧?”
這麼多年,竟然在某些方麵一直都渾渾噩噩,就像是潛意識去避開一般。如今,一下子撥開雲霧清明起來。
蘇小昭歎息道:“你說,我如今真實的樣貌會是個什麼樣子?會不會像毒人,還是僵屍?或者隻剩白骨?”她越說越連自己都露出厭棄的模樣,蓮九笙敲了敲她的頭,“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反正誰也看不到。”
——看不到,可是還是會在意啊。
她煩惱得如此認真,街市敲鑼打鼓招搖而過的官兵都連看也沒看上一眼。於是更不知開道鑼聲幾時停了,人聲幾時安靜幾時嘈雜,直到一聲蒼老的怒喝宛如聲嘶力竭——“是他們!給我抓住他們!”
她愕然回神,蓮九笙也一起看過去,見橋下道旁,新任太守白發蒼蒼的傴僂著,滿臉的褶子都在看到他們的一瞬間要菊花一般綻放。明明走路都還需要人扶著,看到他們卻把拐杖敲得震天響,恨不得自己跳過來——
“你們這兩個妖孽!老夫終於找到你們了!”
蓮九笙悠然笑道,“咦,又是他,怎麼老成這樣了。小侯爺家的人還真是鍥而不舍——他是小侯爺的第幾個孫子來著?”
蘇小昭眨眨眼,“那個活到老生到老的小侯爺麼,誰會記得。”
當年真是不該一時手軟,不想殺孽太多,又不想小侯爺回去再找七秀的麻煩,就關了他二十年才放回去。結果小侯爺還真是用盡了自己的後半生,還有他的子子孫孫來鍥而不舍的追捕他們二人。
“你們這兩個妖孽,老夫就知道來揚州七秀一定能等到你們!蒼天有眼,老夫閉眼之前一定要抓到你們才能去見九泉之下的爺爺!愣著幹什麼,快給我抓人!”
蘇小昭看著他那滿臉盛怒中綻放的老菊花,雖然覺得已經這麼大把年紀了太激動似乎不太好,不過現在,她還是考慮點更實際的問題——
“我們現在是不是,該跑路了?”
蓮九笙紅衣魅骨爽朗一笑,拉上蘇小昭,“走!”
兩道紅影轉身越過眾人頭頂飛上房屋,在老菊花綻放的咆哮聲裏漸行漸遠,成為天邊的一抹胭霞。
江湖人來人往,世間熙熙攘攘。
這世上從不缺少各種人各種事,而他們在這熱鬧的熙攘之中,一麵惹人注意著,一麵從不被人在意,靜靜走遍大江南北,成為許多許多故事裏的兩個過客,隻是,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銀燈三曲,黑龍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