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前時發配大功臣,聞死方知悔恨心。
孰若當初讒弗聽,奸徒焉得遂謀心。
當時孟定國對著狄青屍首痛哭,單剩他一個。隻因驛丞在外堂寫備文書,是以不在。隻待文書送到上司,轉達代奏知天子,待狄青府太君親到看驗,然後收殮。有一眾徒犯聞知,眾人歎息,說:“這位平西王千歲爺是個寬宏厚量之人,在此二三日我等也沾他恩典,賞賜銀子,因何隻得一月餘就死了?豈不可惜此忠臣仁厚君子!”又有驛子前時一心想著狄爺的鋪蓋,待他起罪回朝之日,求千歲爺賞賜。今見狄爺死了,在驛丞跟前說聲:“老爺,小的在此五六年,跟隨老爺苦了五六年。如今小的求老爺開個恩。”驛丞說:“何事?”驛子說:“老爺,千歲爺未死,小的不敢說,如今千歲爺已死,小人才敢說。如今千歲爺這幾個衣箱,求老爺恩賜與小人罷。”驛丞喝聲:“狗才,我老爺尚且不想,你倒想起來,敢是做夢麼,還不快滾!”驛子諾諾應聲而退。
且說莽夫焦廷貴飛馬到了王城,是辰時了。下馬直進王府。天生他一副大喉嚨,大喊:“不好了,千歲死了!”踩開大步,直喊進九重王府,有眾家人男女嚇驚非小。此時太太正在思想孩兒不知是何病症:“若在家裏有人服侍,做娘時刻見麵,如今病在驛站,教我身心兩地不安,想必他自仗壯年健強,冒著風寒了。前日動身之時,老身原打發家將隨去服侍他,誰料他一個也不用,仍打發回來了,今已無人服侍,也不知驛官還在請醫生調理否?”太君正在思念孩兒,一聞焦廷貴教喊進來,說聲:“不好了,千歲死了!”太太嚇得大驚,忙問道:“為何忽然死了?到底是何病症?”焦廷貴說:“毫無病恙,隻因千歲在西遼殺死番將幾員,這些冤魂前來討命。”太君說:“何見得冤魂來討命?”焦廷貴道:“這是千歲自己說的,小將親眼見百多鬼魂,多是發紅臉花的,在千歲房中,擁擠不開。小將趕了去,又複擁來。昨夜三更時,千歲大教一聲‘冤鬼來了!我命休矣’。當時氣絕身亡,這班冤鬼跟隨去了,我等沒有主張,特回報知。”太太一聞此言,說:“還有這等事情?”教聲“我兒”登時發暈了,連人事不知。焦廷貴喚眾丫鬟,“你等快些喚醒大人,我往南清宮報信去也。”踩開大步,跑到南清宮報知,又跑往天波無佞府,飛報凶信。
此時不道弄得狄母七死八活,就這南清宮太後苦切淒涼,潞花王大聲痛哭。想來真乃多謝這焦廷貴的美意,他又往一眾王侯大人等處飛報,各官員盡皆吃驚歎恨。當時驛丞的文書未到,各官先曉,獨有國丈聞知快意無窮,滿心大悅。笑道:“那裏是甚麼冤魂索命,明是王正把他弄死了。”大悅道:“老夫不可言而無信,打算一個七品官與他做罷。”
不說龐洪稱快,再說焦廷貴報信已完,也不回狄府看看那年高太太,思量又到遊龍驛去。快馬加鞭,不獨來往之人讓路,幾乎踏殺路上的小孩童。在著半途,與張忠相遇。一個來一個往,兩下各不交言。
且說狄府眾丫鬟救醒了老太君,猶是哀哀大哭,說聲:“兒啊,為娘隻道你些許小病,服藥調停就好了,誰料你一病而亡。若說冤魂討命,情或者有之,若在西遼殺人多少,所以冤魂報仇,大是難為。原乃奉旨征西,並不是你自己一心圖榮的。若是交兵不殺人,焉能得分勝負?早曉得今日,有冤魂討命之事,倒不如扒田種地,母子苦守清貧,何為不美?何不勝似你枝葉青青早已被折。兒啊,想你空立汗馬功勞,不得衣錦榮歸,太平坐享,拋離白發親娘,分拆少年妻子。想來目下少年媳婦不久到來了,隻道夫妻敘會,婆媳團圓。豈知婦未到來,妻不見夫,子不見父了。豈不苦壞了女釵裙的麼?”這太太痛哭到傷心之處,一眾丫鬟也流淚,又見小將石玉聞知到來,看著太太,也是紛紛落淚。虎將含淚,隻得解勸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