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談談另一場戰鬥。這是我對自己進行的一場可笑的戰鬥。許國平買入股票後不久,證券營業部櫃台內的股票便告售馨。西康路上的長龍不見了,化解為一堆一堆攢動的人頭。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起來,站在馬路上進行股票交易。此時,股票真正開始上漲。濃厚的黑市氣氛推波助瀾,使買不到股票的人更加驚慌。股價一日三變,蹦著高上竄。華華不斷打來電話:電真空又漲了二十元!小飛樂漲了三十元……麵對這樣的刺激,我的心亂作一團。把手中的股票拋出去吧?已經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但我的直覺告誡我:它還要漲,一定要牢牢捏住它!可是,萬一它跌下來怎麼辦?關於股票暴漲暴跌的故事,我早有耳聞。我可不想讓煮熟的鴨子再飛走了!千萬種念頭折磨著我,使我片刻不得安寧。我真的變成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裏滴溜溜地轉圈,一分鍾也停不下來……
我驀地警覺:這樣不行!佛家雲:戒,定,慧。似我這般心浮氣躁,焦灼不安,任何事情也做不好的。於是,我盤腿打坐,調息調心,努力入靜。我必須尋找一種力量,遏製股票在我內心掀起的風暴。我甚至開始寫一個電影劇本,因為就我而言,寫作始終有一種神聖的力量。我在一瞬間有些得意:誰能有我這些招數,用以戰勝自我,超越自我呢?然而,我高估了自己的意誌品質。上海西康路卷起的陣陣怒濤,越過千裏空間,毫不費力地將我的定力一次次摧毀。靜坐時,好象有一隊螞蟻順著我的脊梁往上爬,奇癢難忍。我便渾身扭動,如一條蚯蚓。寫作就更可笑了,我那個電影劇本寫的什麼?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沒有一點印象,情節、人物蕩然無存。耳邊隻有電話鈴響,我神經質地跳起來,拿起話筒一遍遍問:電真空漲到哪裏了?小飛樂呢?……
這場自我鬥爭終於失敗,我收拾起稿紙趕往上海。這使我明白:在某些時刻,文學是頂不住強刺激的。我有些遺憾,也有些悲哀,心底裏埋藏著的神聖感第一次遭受到挑戰!在以後的日子裏,我越來越明白:這種挑戰是嚴峻的,甚至是致命的。
回到家裏,我第一句話就問:股票呢?快拿給我看看!小妹華華、許國平和我老爸一陣忙碌,從箱子裏、櫃頂上拿出大小幾隻書包,鼓鼓囊囊地塞滿了股票。老爺子是總保管,每次交易完畢,他都要蹬自行車去襄陽南路許國平家,把股票帶回來。那時許國平和我大妹居住條件很差,隻有一室一廳,房小人雜,很不安全。我老爸對這些股票總有些擔心,覺得兒女花那麼多錢買回一堆紙來,太鬧玄!他小心翼翼地收拾股票,將它們分散裝在幾隻破舊的書包裏,東掩西藏,以為這樣家裏既使進了小偷也不易盜走。股票一疊一疊地拿出來,在圓桌上堆成一座小山。一家人圍桌而坐,看看股票,看看我,期待我做出某種決定。
我說:把股票收起來吧,我看過了。
華華性急,對我嚷:電真空已經漲到二百五十塊了,你還不賣?
我堅定地說:不賣!它還要漲。
我爸是南下老幹部,看問題總帶些政治色彩:這東西有沒有問題?政策變了怎麼辦?你心裏可要有數。
我站起來,作為長子站在父親麵前。我說,我當然有數!中國在變,變得超出我們的想象。我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買那麼多股票。
那一刻,我心裏真的充滿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