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次日帶著一眾臣工和皇子們視察了揚州的河工,並前往天寧寺祭拜,午後回到行宮,又命筆墨伺候,禦筆題了不少匾額,賜與揚州的官吏,一時人人喜氣洋洋於腮,不時有跪拜謝恩之聲。
下午,在萱春樓觀戲,鑼鼓喧天,眾戲角紛紛上場,歌有裂帛之聲,舞有天魔之態,一時熱鬧紛呈,叫皇帝並一眾人等看得開懷。熱鬧之後則是幾名樂師持著琵琶、揚琴、弦子和玉磬上台來,奏了一曲悠揚婉轉的樂曲。
四種樂器合奏,琵琶彈撥聲聲,嘈嘈切切;弦子搖曳低語,訴說哀怨情癡;揚琴丁咚韻律,回音疊嶂;玉磬聲音鏗鏘,激越有力。
一曲既了,眾人猶在回味,皇帝含笑問:“眾愛卿覺得如何?”
眾臣皆讚不絕口:“四器合奏,卻絲毫不亂,反而是深得其韻,相得益彰,難得之極,不啻於仙樂!”
皇帝麵上浮現惆悵之色,道:“其實,這一首曲子的前半部分乃是朕年輕時與一位故人合作而成,當時不過偶爾同感,意會而發,便以弦子與揚琴合奏了前麵的一段,後來事情多了,竟未譜完全曲。後來故人西去,再難相見,朕每思及,便獨自奏這半曲,久而久之,竟然自然而然地把下半曲也譜出來了。”
坐在一眾官員之列的林如海心頭微震。徒昊辰並不擅音律,僅僅會玉磬而已,並不會譜曲,當時的前半曲都是林如海主奏,帶著他擊奏而已,沒想到他記得如此牢固,不僅如此,還無師自通地把後半截都接上了。
於是,林如海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現這樣一幅畫麵:
白日裏金碧輝煌的皇城在一片暮色蒼茫中顯得偌大、空曠、寂寥,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年輕帝王神情落寞,形容蕭瑟,玉磬沒有了揚琴的指引和合奏,奏出的聲調雜亂無章,徒然令人越加煩躁和苦悶。
那麼說的話,他這二十年過得也並不好,光鮮的外表下是滄桑的眼和疲累的心。
林如海覺得自己不該心軟,可是,在要求再奏一遍的臣子的要求下,剛才的樂聲再度響起,如泣如訴的樂聲瞬時將林如海包圍,其中,穿透力極強的玉磬的擊打聲像蜘蛛絲一般蔓延開來,纏繞住他的心。
無意中抬頭,林如海卻發現正座上的徒昊辰正直直地注視著自己,目光比蜘蛛絲還要哀怨而多情。
終究是心軟了,那一刹那。
當夜,林如海攜著夫人回了府。
賈敏還記著昨夜裏撞見太子的那一幕,心事重重,在林如海的詢問之下將事情經過一說,又麵露憂急之色,說:“現在倒是寧可不要煜兒去做皇子侍讀的好,那位太子殿下那般好色,萬一見我兒……”
林如海打斷她的話,說:“怎麼把煜兒和那等沒根沒基的閹豎相提並論?煜兒是九殿下的侍讀,和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太子若是敢來招惹生事,就是九殿下也必不肯放過的。太子縱然好色,卻不糊塗,什麼人動得,什麼人動不得,心裏自有一杆秤,你無須杞人憂天。”
賈敏暫時沒話可答,少頃,還是長歎一聲說:“可是,煜兒到底年幼,叫他孤單單一個人在那宮裏,我實在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