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夏(二修)(1 / 2)

第六章苦夏

腐儒們講求天人合一,天人感應,天上氣象的變化也應對於地上的人事,相應的,地上帝王之事也必然能從天象上找出根由來。倘若相信這一點,那景德十八年的司徒偃一定想殺了欽天監的官員,因為在欽天監的記錄裏,景德十八年是風調雨順的一年,各地雖有些疫情上報,但大夏國土廣大,隻要災禍未出一省就實在不算什麼大災,黃河、長江也都很溫順,沒有漫天起浪席卷兩岸,也沒有幹旱無雨致莊家顆粒無收……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在年底寫總結時,幾乎每個官員都歡心頌聖的好年景,天京城裏的當今景德帝司徒偃卻一整個夏天都沒過好。

原因自然是遠在姑蘇的那個少年。

當日從忠順口中知道了林海對自己抱有的別樣心思,司徒偃不是沒有掙紮過的,他八歲登基,到如今稱帝已經十八年,從沒考慮過情愛之事,後宮女人雖多,於他而言卻多是政治上的考量和料理政務之餘放鬆身心的地方。因而在景德十年元後因難產而逝之後,雖有幾個大臣上書,但司徒偃再沒提立後之事,反而封了兩位貴妃共同協理後宮。這樣做,為的一來是在後宮搞平衡——後宮是前朝政治的延續,這些女人的背後都不是清白似水的,二來,也是為了讓自己寵幸後宮時不至於受到皇後的製約——畢竟,皇後在國法上是皇帝的唯一正妻,在後宮的權威不比皇帝在前朝少多少,司徒偃即使貴為皇帝,到了後宮,也總有許多曆久相襲的俗例要遵守。而沒有了皇後這位正妻的存在,兩位貴妃無論如何尊貴也是皇家妾室,她們自然不敢忤逆皇帝,加上太後早在景德八年已經仙逝,如此司徒偃在後宮便沒了製約,真正一言九鼎,比在前朝尤甚。

女人嘛,這些年他也算見過不少,在他麵前溫柔小意的居多,偶有假裝潑辣活潑的,經過兩位貴妃的整治很快也變得賢淑起來。司徒偃立意高遠,心思多放在前朝,後宮隻要不鬧得太狠,他是不會關注的,更別提去想象哪個妃子今天想什麼為何這麼想我又該如何做之類的了。

然而景德十八年的夏天,司徒偃發現自己的心思有時會回到姑蘇小廟,清晨時去想林海是不是在懸筆練字,中午時去想姑蘇應該沒有天京這麼熱吧林海也許在敞軒迎著清風飲茶,晚上仰望星空時去想姑蘇的夜空和天京一樣,如此月色林海不會睡得很早,說不定正在和那些詩酒朋友吟風弄月以圖風雅吧……

如此想了一陣子,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似的,弄得皇帝陛下心情很是不好。他又沒有什麼人可以找來詢問一番,這一日日悶在心裏,竟至嘴角上了火,用膳更是少了許多,弄得後宮眾妃也跟著吃掛落。不是今日胡充華上趕著送冰粥涼著皇上了被奪了位分,一日之間降成了貴人,就是明日吳貴妃進獻的水晶芙蓉樹擺件竟刮到了皇上的衣服,被奪了貴妃金印,竟失了協理後宮之權。這一夏天,景德皇帝的後宮也是異彩紛呈。

一日正好趕上大朝會,司徒偃穿戴著全套冕旒袞服,視線向下一掃,發現忠順不在親王班列裏,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想到都是忠順捅破了窗戶紙才使得自己變得如此詭異,連著夏日的煩躁一起,便遷怒到了忠順的頭上。

第二天,忠順親王被叫到宮裏,當著多位軍機重臣的麵,劈頭蓋臉被皇帝弟弟罵了一頓,從他竟然不出現在大朝會到他府上怎麼王妃死了多年了還不肯立正妃到有人彈劾忠順親王仗勢欺人霸占優伶,林林總總持續了近半個時辰,其間耗費了三杯好茶一盤冰果,最後以下旨將忠順用官方語言再訓斥一頓和奪俸半年做了了結。

司徒衍心裏流著淚出了禁宮,仰天長歎之後,低頭想了想,過了幾天又跑到宮裏來求見。這一回,皇帝弟弟摒退了所有人,連貼身的大太監高有道都被趕了出來,兄弟兩人密談了將近一個時辰,最後在全京城風傳的是忠順親王貌似被罵得臉都紅了,急匆匆就出了皇宮,可離宮之後第一件事竟然是一頭紮進王府裏專門安置男色的後園……

忠順親王司徒衍是司徒偃的異母兄長,先帝子嗣不旺,活到成年的皇子隻有三個,分別為宮中宮女所生的二皇子司徒衍,中宮皇後牛氏所生的三皇子司徒偃,貴妃齊氏所生的五皇子司徒循。

當日先皇病危之時,在各方博弈之下,將三皇子司徒偃立為太子。司徒衍作為事實上的皇長子,在景德初年的腥風血雨中,若沒個明哲保身之道,早就不知怎麼死的了,到後來司徒偃鏟除權臣、親政成功,將他這個哥哥封為親王,號為忠順,卻沒有給他實際差事,隻是榮養罷了。好男風和在天京城裏仗勢欺人,既是司徒衍的個人愛好,也是他的保身之道,也因此,他和司徒偃的兄弟之情維持得不錯,至少,比起快撕破臉的忠敬親王司徒循來說,他和司徒偃還是很兄友弟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