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問心
這廂林海自得了朱軾教誨,更兼得了那紅樓夢中號稱掌握天機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開解,自覺自穿越以來的種種心結都散了開來,心情好了不少。等到心境平和下來了,前世裏那些在學校裏學習好的同時也要在學生會裏當上幾把手、做論文時跟著導師帶著大領導參觀機密設施時察言觀色、畢業後在一個既需要技術又需要心術的部門裏東奔西跑的事情,他也回想了不少。
自此之後,他再不曾關注自家那些產業,更想著要不要慢慢與徒兄斷了算了。
那日先是和朱先生,後是和那跛足道人、癩頭和尚,談話直到天色微明。林海顧不得徒兄的信使巴巴地等候,隻讓人帶他下去歇息,回到房裏倒頭就睡。第二天,朱軾一早就去找甄應德談事情,臨走時特特讓石墨去告訴林海身邊的紫蘇、紅菱,不要著急叫大爺起來,於是林海這一覺直到日上三竿,醒來時便覺渾身上下神清氣爽,頗為順暢。
待他用過飯、逛過自家清風朗月別院之後,還拿出架勢看了一會兒《四書集注》,方才在書房展開徒兄之信。徒兄在信裏對他沒能中舉著實細心開導,林海邊看信邊苦笑,待看到徒兄說自家在揚州有“別院”,林海可自往之後,他連苦笑也笑不出來了。
這是徒兄終於厭棄了自己的張狂,要挑明了他的身份了麼?
兩年來,“徒兄”與“如海弟”通信往來甚勤,林海經曆深思,覺得自己在徒兄麵前似乎放得太開了。他那些時日心氣極高,一開始猜測徒兄是親王時還好,隻在信裏談些基礎數理化問題。到後來發覺徒兄真正身份後,覺得古今中外的科學原理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更回想了不少小說裏的主角如何成事,不但科技樹要攀,文化樹也要另栽,寫了不少高談闊論或者說奇談怪論。要照林海今時之想,哪一條拎出來都夠給自己扣上狂生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的。
但說來也怪,徒兄關注的似乎並不在他那些大論上,給他的信裏除了偶爾與他討論一下術數和物理的基礎問題,采納過幾個小發明用於工部下屬的工坊外,從來不曾涉及經濟和朝政。徒兄的信,多是些絮絮叨叨的日常生活瑣事,比如春天天京城裏竟有沙塵、夏日冰果不如南邊的好吃、秋日行獵多有所獲分給家裏人卻沒人真心說他好、冬日冰嬉之戲很好玩自己摔過一次就再沒法上場不知如海弟會不會滑冰……全不管他掏心撓肺地想要改造這個世界的“宏偉大業”。
那時林海自己還頗有微詞,現在回想卻隻道好笑,別說如今這古老的大夏朝,便是林海前世又能如何?那些高談闊論的網絡上有無數,待到真正工作之時,才知道即便是微小的改變也是舉步維艱。他所在學科本是前沿,從事的工作又屬機密,鄰國遇到問題時,看到網絡上無數“大家”在為國“出謀劃策”,當時奔波於兩國間實際進行修複工作的林海,還頗為嗤笑。
估計在徒兄看來,自己那些信裏說的東西,也不比自己看網上閑談的感覺好多少,他能包容自己到如今,已經是奇跡了。
而似乎,奇跡也不再能夠保持下去了。
林海回想了一番兩人的通信內容,心境更是悚然。恍惚是從幾個月前,徒兄的信裏連這些家長裏短也說得少了,單隻關心他的課業和身體,再就是回想一番當日在姑蘇小廟裏的趣事。
而今更提出讓林海可以住到他的別院中去!
這說明什麼?林海前世的祖父早就給出過答案,愛情起於瘋狂,生活卻歸於沉寂,何況兩個人距離遙遠,日常生活又毫無交集,能夠維係感情的隻有兩人共同的愛意了。然而林海自己先是情根未深,又兼存了功利之心,加上僅憑文字往來,更難讓對方體會到愛意。林海在信裏多是闡*述,很少刻意維護這段感情,就算徒兄再怎麼喜歡他,兩人畢竟不曾挑明說過,徒兄身係天下,慣經風月,又怎麼會對他一直這麼剃頭挑子一頭熱地表現下去呢?
如今竟提出讓他可以去住揚州別院,林海自覺這就是在給他選擇題了:若是林海真去住了,以江南官場之人對揚州行宮的關注,估計兩人關係就會從暗轉明。真到那時,也許自己會有高名大利,但高的是佞幸的名,大的也隻能是商賈之利,從此這讀書人的清名、林氏子的厚望都與他無緣了!
林海捫心自問,自己才十六歲,放在前世中學還沒畢業,放在大夏朝,人生也還沒開始呢,難道就為了這份並不堅定的感情放棄家人、老師和自己長久以來的念想麼?
這種選擇題實在是好做,心道:我既已選擇好了,必然要對不住徒兄,不過看來徒兄對我也沒有那麼深情,反正你坐擁江山,天下美人無數,沒了我,總會有別人的。我們再見之日,當為我科舉中榜,在金殿麵聖之時。且待我為你,為這江山社稷、父母厚望做些實事、好事,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假話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