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問信(修)(1 / 2)

第二十二章問信

這幾年來,隨著與林海的通信的增多,乾清宮裏,放信的漸漸從小匣子變成了大盒子,又從一個大盒子便成了兩個。司徒偃並非兒女情長之人,可自從與林海相識、通信,尤其是這兩年來,他時不時便要將這些信拿出來看看,看看林海寫的那些或奇怪、或有趣、或深沉、或歡樂的文字,時常看著看著就忘了時間,往往要高有道提醒方能回轉心思。

初時他也很抗拒這種做法,自覺自己身為天子,富有四海,更應心懷天下萬民,他自問自己是個敬業的好皇帝,即便不是千古明君,至少在往這個方向努力著。可心底深處,他卻知道自己最記掛的並非這天下億兆萬民,而是單獨一個叫林海的臭小子。

四年前,景德十八年的春天,司徒偃從揚州行宮微服出遊,本是臨時起意,加上他自恃登基日久,天下承平,又是在江南帝國腹心之地,自己也是弓馬嫻熟、有些身手的人,便沒帶多少護衛。卻沒料到,他這裏臨時起意白龍魚服,那廂就也有人臨時起意要行刺於他。在姑蘇遭伏中毒之時,他心中的驚怒鬱結實在不能言說,要不是遇上了林海,給他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天地,隻怕在他勃然大怒之下,又會有不少烏紗被摘,更不知多少人頭落地。

司徒偃正值年輕氣盛,豈能遭此大禍而善罷甘休?不過他善於謀定後動,便放出風聲,隻說聖駕身體不適,在揚州養病。一邊在姑蘇小廟享受和林海的相處,一邊命江南忠臣與京中隨駕重臣坐鎮揚州,又指揮禁衛軍的精華、錦衣府的緹騎四散而出,很快便查出這場刺殺既是當年金陵科場舞弊案的餘波,也是江南幾個官員生怕聖駕南巡捅破他們欺上瞞下的陰私而選擇的鋌而走險,卻不是真的要謀朝篡位。那真正動手的人也不知下毒要害的是當今聖上,隻知道是自己恩公的大仇人……

於是司徒偃滿腔怒意慢慢消散,他深知當年江南屢興大案,本以為已經十年過去了,往昔之事無人提便也揭過。卻不想京中禮部汪次生的抑鬱轉為狂悖就在自己眼前,何況當日死於獄中、法場之人的家人、舊故更有許多尚在人間!他本不是心軟的人,卻知江南不穩則天下難安,便有了偃旗息鼓之意,隻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一日他曾假裝不經意間,告訴了林海一些案子的細節——自然是粉飾過的。他卻不知林海那時已經在懷疑他的身份,隻不知他就是皇帝本人罷了,早就腦補了無數情節出來,那時林海正是心氣極高的時候,便胡亂說上一堆諸如連坐的風險、法律的漏洞、政策和執行者之間的關係之類的奇談怪論。將司徒偃說得幾乎愣了,雖則登基日久,也知道大夏的官場溝壑,但林海前世所在,實在是世界上官僚體係最為完備、公務員係統最為發達的一處,即使林海初初入門,但那些理論上的東西也著實記得不少。林海那裏說得天花亂墜,司徒偃暗暗記住了些有用的東西,他那時正願意聽林海說話,看小小少年神采飛揚的模樣便覺得有趣,心裏就很高興,便不自覺間將林海有些實在不靠譜的話自行忽略了,並不曾往心裏去。

許是如此,這一場遇刺,讓朝中一些重臣心驚肉跳,卻終於沒有興起大獄,隻以旁的名義除了首惡,並將幾處弄的實在不像樣的地方官員撤職拿辦便算了事,並沒有將皇帝遇刺在姑蘇休養的消息擴散出去。這卻又有意外之喜,卻是幾家老臣得了消息,連連上密折稱頌。實在是江南官場幾經大獄,人心思定,凡事“穩”字為上方佳。他們經曆風雷,見聖上如此仁厚,實是官民之福,此後更加盡心奉聖不提。

在那姑蘇小廟的一個多月,司徒偃由一開始的刻意與林海結交,漸漸成了習慣,他那時並不知這種情緒是什麼,隻覺得和林海在一起,便什麼外務都能拋開,甚至腦海中還曾劃過些“我若一直是徒景之,與如海弟如此為友也很好”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待被兄長、忠順親王司徒衍戳破了林海的小心思之日,卻又是兩人不得不道別之時。待司徒偃困在皇宮裏天天心裏翻騰的時候,他又不似林海前世剛發現自己性向與大眾不同時,身邊有愛護自己的祖父可以傾訴,並從中得到安慰和開解,司徒偃身邊可沒有這樣的一個人與自己有商有量。

忠順親王雖然是朝中有名的好此道的,可在司徒偃看來,司徒衍更加精通的是如何在朝堂上生存,而非那些情情愛愛上的事。

那年秋天,在司徒衍的力邀之下,他也曾去過忠順的王府和別院幾次,甚至天京城裏的南風館也曾跟著司徒衍去探訪過了。忠順王府裏,忠順精挑細選進上的諸位美少年,雖然各有千秋,可哪一個都不是林海。至於南風館中,單是那些脂粉氣便讓司徒偃倒了胃口。司徒衍當然不敢說帶著來挑人的是當今皇帝,可天京城裏知道司徒衍身份的並不少,因此推及司徒偃身份的就更軟了腿。猜到他身份的自不用說,就算不知他的身份的,也仍是戰戰兢兢的多,那些眼神裏的或驚恐、或諂媚,別說開解了,隻讓他心裏更加煩悶。偶有一兩個膽子大的摸上身來,司徒偃更覺難受,當場便起身走人,隻留司徒衍處理後事。因此雖然京裏的隱秘八卦流傳了些時日,卻是以“皇上和忠順親王日益親厚”作為了結的。司徒衍是個有眼力的,見皇帝弟弟並非如自己一般享受美少年的侍奉,便也很快偃旗息鼓,不再去動進獻美人邀寵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