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園認為,可觀察的文化不是真正的文化本質,僅僅是文化的材料而已。人類學家所追求的是不可觀察的文化,是文化的文法,是文化的邏輯。這一部分才是真正的文化。可觀察的文化就像字母和詞一樣,不可觀察的文化就像語法一樣。也就是說,每一種文化模式都像一種語言,盡管表麵看來撲朔迷離,千變萬化,但都是依據一定的語法規則運行。語法在語言中是把詞構成句子的規則,研究文化正是研究、揭示這種規則。
李亦園通過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大傳統”和“小傳統”的深入研究,發現中國文化的基本法則是對和諧與均衡的追求,即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和諧與均衡,也就是“大傳統”的經典文本《中庸》所說的“致中和”的境界。李亦園曾把這個理論要旨作了概括,他說,中國人什麼事情都追求一個均衡的原則,但是比較具體地來說,追求均衡和諧有三個不同的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維持跟自然的和諧與均衡。我們可以看出來,中國人和西方人不一樣,西方人是跟自然競爭、控製自然,我們是調和自然。在這個原則下,又可分為兩個層次:追求時間與追求空間的和諧。追求時間的和諧就是所謂的算命、占卜等行為,所謂空間的和諧就是講風水。對於有機體的均衡分成內在的、外在的。內在的包括中醫的所有原則,即追求內在的、體內的均衡。外在的均衡有關於取名字的故事,以及現在台灣流行的取名字算筆劃等。
五、李亦園在中國人類學中的地位
(一)人類學研究範式在台灣轉軌的引領者
縱觀台灣人類學史,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台灣人類學研究經曆了三種研究範式的轉軌:即從日據時期開始發展,繼承日本和大陸南派學者的研究傳統而形成的民族誌與文化史研究範式,六七十年代受到西方尤其是英國功能學派和美國漢學人類學的影響形成的功能研究範式,以及八十年代開始的人類學學科中國化探索研究範式。
20世紀60年代的世界充滿著變革的理念,台灣也完成了土地改革,理順了社會關係,社會由高度集權走向初步開放,經濟由極端困頓走向初步起飛,城市化進程突飛猛進。這一時期,世界的兩大敵對陣營各方麵較量也逐步升級,為了搶占東亞陣地,美國加強了對台援助和推進對東亞區域研究,這種冷戰與開放並存的場景,使台灣作為“中國社會文化的實驗室”的地位得到西方學術界的認同。這些因素決定了台灣人類學追隨美國人類學研究範式,而放棄其文化史構建。這一時期的西方人類學理論是功能理論、結構理論、象征理論和解釋理論蓬勃興起的年代,這些理論從新角度分析傳統人類學資料對世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1965年前後,一種以英美功能學派理論為主,兼顧西方漢學人類學興趣的研究範式在台灣人類學中逐漸占據主導地位。這種研究範式強調科學和實證的方法,但在選題範圍上更注重主流社會,在理論解釋上更注重現實關聯。台灣人類學嚐試突破單一學科局限,積極與心理學和社會學結合,進行以行為科學為中心的科際整合研究。構成轉軌標誌的兩種趨向表現為:一是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把工作重點從台灣原住民轉向當地漢人社會研究,二是民族學研究所越來越強調人類學與心理學和社會的科際整合,即轉向行為科學研究。台灣人類學研究範式轉軌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學者生命周期造成的隊伍代際變化,一些老人類學家多已年過古稀,他們培養的第一代學生已經畢業10年,其中出國深造者開始學成歸來並尋找新的機會和學術空間。這些學者在注重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取得了出色的成果,在占有資料的基礎上強調對社會文化與個人行為關係的解析。他們紛紛采用功能學派的觀點,探討和解釋直接關於現實社會的題目。例如李亦園對台灣的冥婚提出解釋,認為這種儀式性的婚姻有社會功能和文化意義。對“吃夥頭”現象解釋為是適應社會變遷的養老需要而出現的一種有條件的主幹家庭,即父母輪到哪家,哪家就臨時變成主幹家家庭。
然而在接下來的十餘年裏,台灣學者們在實踐中體會到西方理論方法並不能準確地解釋和說明中國的問題,因而自覺融入到全球人類學知識體係變革的大潮,開始對學科本身不斷反思,探討人類學研究的“中國化”或“本土化”。台灣的解嚴和大陸的開放,研究者得以到台灣以外的地區展開調查,使前段時期的研究能夠有機會擴展成為區域性比較研究。而全球化的背景使台灣不再是一個封閉的人文科學實驗室。台灣人類學者開始在新的環境中,探討人類學的發展,使台灣有機會脫離權威範式,開展自覺的學術研究,呈現出了多元化的發展趨勢,其中包括重新考量原住民研究、社會實踐研究、本土化研究、文化內在意義研究、台灣以外地區研究、基本文化分類以及學科史反思等等。這一時期李亦園先生跳出高山族研究的藩籬,轉向海外華的社會的研究,開展對中國人性格、漢人社會、民間宗教等多個領域的人類學研究,使台灣人類學界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觀。
(二)海峽兩岸學術交流先行者
李亦園從1989年起先後三十多次返回大陸,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中央民族大學、複旦大學、南京大學、廈門大學、雲南大學、山西大學、廣西民族大學、寧夏大學等院校多次交流,並受聘為中央民族大學、山西大學、廣西大學、西南民族大學和華僑大學榮譽教授,為海峽兩岸的學術交流作出了重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