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名奇妙的匿名信(1 / 3)

凱拉斯——"kailas",即岡底斯山,地處中、東亞交界,佛教、印度教、本教和耆那教徒的聖地,東方的奧林匹斯山。

夕陽下,巍然聳立著的是巨大的洛可可電影院。深秋的天氣裏,居民們受不住屋裏院裏的涼風,紛紛尋摸出來,鑽進人群裏或者找熟人閑談。售票處早已排了一隊人,彎彎曲曲。觀眾大多是年輕人——成雙成對,十分應景。影片名叫做《醉戀》。

十幾年前栽植的唐楓如今已經長成大樹,七八棵簇擁著影院的兩旁,微風一起,紅葉飄下幾片,優雅得如同拉小提琴的手,女孩們看見了,高興得拍拍手掌,浪漫地說那是晚霞被風吹成紗落在人間。

似乎這裏的生活是和諧的,人們閑散無拘,有電影院,原生態的自然景觀,還有足夠的文明。

排隊的人群當中,赫然添進來一個人。那人從遠處筆直地朝這裏走來,卻又裝作漫不經心,別人以為他正在散步。他的裝束倒還算得體——禮帽,西裝,皮鞋。但他身上總有一股與四周氣氛格格不入的冷峻散發出來,就像一支冰棍插進了剛烤好的熱狗裏。他的帽子壓得很低,把本來就短的脖子擠得像沒有了似的。自然看不清他的臉。方才他向隊伍走來時的悠閑勁兒此時已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僵硬,他站在他的位置像一枚釘子,仿佛他是一個坐標,無論隊伍裏的別人們如何偏離如何移動,最終必須回來與他保持一致。

他以畢恭畢敬的姿勢站了一會兒,突然抬起右手,將手指搭在頭上禮帽的頂上,食指輕輕放進凹痕裏,彎曲的手臂擋在臉的前麵。他遲遲沒有將手放下來,脖子在緩緩轉動,顯然,他在搜尋什麼。很快,陸續有人趕上來,他被人潮推至隊列中央。

焦急等待的人們有些惱了,跺腳聲響成一片。

然而隊伍越往前去反應越冷淡,最冷淡的莫過於售票小姐。當然,還有他。地上鞋子們不住地跳動,隻有他那雙皮鞋極安靜,一直規規矩矩順著隊伍被動前進,從未有過大一些的舉動。

夕陽落得快,轉眼就沒入遠處的崇山峻嶺背後去了。這時,皮鞋來到了售票窗口。

“幾張?”售票小姐臉上的厚脂粉如凝固的水泥令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皮鞋的主人沒吭聲,抬頭盯著電影海報仔細觀察,然後匆忙地環顧四周,像剛睡醒似的,又伸手去掏上衣口袋,摸出皮夾子,將一張鈔票捏在兩指間,卻遲遲不往前遞,反而僵在半空。

“你到底買不買?”身後的人生氣了。

“對不起。”皮鞋受驚似的猛地一轉,退出了隊列。在一片嘀咕聲中,它避開了人群。幾分鍾後,皮鞋在牆根下的乞丐麵前停住。

“原來你在這裏。”

乞丐形容枯槁,雙目呆滯無神,仿佛空無一物。

買了票的觀眾稀稀拉拉踏著各種步調走向那道漆黑無光的門,有人嬉笑,有人高聲說話。不消一會兒工夫,電影院門外就安靜下來,那些人像突然隱沒了。從這時開始,門裏一個世界,門外一個世界。

原本夾在皮鞋主人指間的鈔票落入乞丐手中,被乞丐一把攥緊,發出脆響。但乞丐並不將錢收起,伸出去的胳膊彎成極不自然的形狀。皮鞋主人輕笑一笑,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幣,交給乞丐。乞丐還是不動。皮鞋主人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再次拿出一些錢,伸到乞丐眼前停了下來,讓乞丐看清楚,塞進他手中,然後決然地扣好西裝,頭也不回就走了,漸行漸遠。乞丐的眼不動,嘴也不動,揣起鈔票,目送皮鞋緩緩拐過街角。

接著是一陣掌聲。電影開始了。

你是否見過這樣的教室——講台對麵是一道半圓弧的牆壁,所有的座位按照古羅馬鬥獸場樣式設計,使得整間教室如同一塊雞蛋三明治?還有令人咋舌的天花板。初次來到這裏的人一定以為他仰頭看到的是朗朗晴空!但是,那隻不過是一幅畫而已,一幅流傳了三百多年的幻覺畫。看到它的人一定會想起AndreaPozzo在羅馬聖伊尼亞奇奧教堂的輝煌巨作。是的,此時林寶晨的頭頂上也有相似的一幅,據圖書館管理員李叟說,它出自Pozzo的學生之手——或許是關門弟子——天知道。

正在講台上教授《聖經》的是半城先生,他是個儒雅的學者,也是備受尊敬的教員。他的學問做得極好,據傳每晚必以四書五經為枕,教義地圖當被。傳說在凱拉斯學院裏是家常便飯,譬如說某老學者家藏死海古卷碎片、某屆校長曾在禪宗派係荷澤宗高僧宗密座下聽禪等等,但當事人都已作古,隻能令人浮想聯翩。然而,半城先生精通各大宗教典籍確是事實,有目共睹。每次半城先生授課,總有一小部分其他教員和學者來旁聽。

“你聽說了嗎?”鄰座的陳小滿低聲問林寶晨。

生生被打擾,林寶晨有些不高興:“聽說什麼了?”

“有位大人物要來。”陳小滿說完滿意地舔一舔嘴唇。

“大人物?”

“對,幾分鍾前學院布告欄上突然添加一條消息,說‘她’要來。十幾米長的大橫幅掛得到處都是。”

“‘她’?”

“就是……”

“咳,咳。”沒等陳小滿將那位大人物的名字說出來,教室的半圓弧鑿孔牆壁就將半城先生的警示聲誇張得異常響亮,林寶晨和陳小滿在威嚴下隻得低頭不語。

接下來十幾分鍾的課特別壓抑,林寶晨因為剛才的舉動冒犯了半城先生,心裏便有愧疚,於是強迫自己專心致誌地聽課,然而陳小滿說到一半的話又具有無窮的誘惑力,時不時地把他的注意力從半城先生身上移走。如此苦苦熬到授課結束,半城先生抬腕看看表,放下他的稀罕寶貝——手抄本《聖經》,像往常一樣微笑著宣布下課。林寶晨轉過臉,隻見陳小滿眼珠子一陣亂轉,抓起書本轉身就溜。他立即招手去喊,已經來不及了。掉過頭來,又被嚇了一跳——眼前赫然站著麵色暗沉的半城先生。

一頓說教自然是少不了的,若陳小滿不跑,平攤在兩人頭上還好受些,可恨這廝雖懦弱但有些小聰明,甩下林寶晨獨自逃了出去。本來並不是他挑頭的事情非讓他承擔責任,這樣的冤枉是林寶晨萬萬不能忍受的,於是越想越氣,後來連半城先生也察覺出來,搖搖頭作罷,對他說:“走吧,若回家,代我問候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