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第二章(1 / 3)

無視於拚命想要為伊梨絲解脫的女官.路西安緊緊地抓住伊梨絲的下巴讓她抬起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伊梨絲麵對從來沒有見過的兄長的凶暴的一麵,隻留下了顫抖的餘地。

“我是在問你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和奇拉勾三搭四的?”

充滿威脅感的聲音十分的低沉。

因為恐懼感和內疚,伊梨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在沒做任何辯解的情況下低著頭哭泣不已。

伊梨絲現在隻是一股腦地在心裏希望奇拉可以圓滿地解決一切問題,因為深信奇拉一定會有辦法,所以她自己隻是緊緊地咬住了顫抖的嘴唇。因為相信隻要愛到無法自製的奇拉開口的話,哥哥的怒火一定會有所收斂。因為滿腦子都隻想著自己怎樣才不會受到傷害,所以伊梨絲完全沒有發現自己鑄下了多麼無法挽回的大錯。

而在奇拉的方麵,對於他和伊梨絲的關係,盡管麵對著路西安如同烈火般的逼問,盡管挨了不隻一次令他的腦袋都嗡嗡作響的耳光,他還是緊閉·雙唇什麼也沒有回答。盡管他明知道這樣隻會令路西安的怒火愈發高漲,但他還是堅信伊梨絲一定會親口告訴路西安事情的來龍去脈’因而頑強地保持著沉默。

伊梨絲將希望寄托在奇拉的身上,而奇拉又為了伊梨絲而選擇了沉默。這一小小的誤差,卻將命運扭轉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這是兩人當時都沒有想到過的。

人類的心靈,是一個如同不間斷地搖擺不停的天秤一樣的東西。當由於激情的衝蕩而令某一邊有了巨大的升降之後,就算是可以辨別真偽的眼光也一樣會蒙上一層煙霧。

路西安因為兩人好象串通好了一樣保持沉默的事情而激怒不已,如同瘋了一般地責打著奇拉.

他一心認為是被所愛的人背叛了,而他對奇拉的愛越深,也就越發會產生出無底的憎恨.

當奇拉終於因為無法再忍耐下去而試圖開口的時候,路西安已經不再給予他辯解的餘地。

“不是的……路西……安陛下……求求你……”

被雙手向上地吊了起來之後,奇拉的哀求有一半已經是在疼痛到神誌不清的時候所發出的了。

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之後,伊梨絲的臉孔躊躇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伊梨絲才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錯誤。

雙頰深深凹陷,銀發上染滿了鮮血,而遍布奇拉全身的累累傷痕更是淒慘到讓人無法正視的程度。

路西安平時對於奇拉的寵愛,是熱烈到了有時讓伊梨絲都會吃醋的程度。可是現在就連奇拉都受到了如此的拷打,對於這樣的哥哥,伊梨絲從心底感覺到了恐怖。如果在這裏的人是阿幾瑪的話……一想到這裏,她就完全失去了事到如今再承認隻是誤會的勇氣。

事到如今……

要我怎麼說得出口呢?

麵對將最愛的奇拉都打到這個程度,麵對毫不猶豫地傾瀉出所有憎恨的哥哥,我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麼呢?

如果現在說出真相的話,哥哥的怒火,哥哥的憎恨,是不是就會成倍地傾瀉到自己的頭上呢?一想到這裏,伊梨絲就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凍結到了一起。

伊梨絲不由自主地掉轉了身子,盡管她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合情理,但是她在沒有仔細想過這份罪孽有多麼沉重的情況下就堵住耳朵擋住了奇拉的悲鳴’用抽搐的雙唇吞咽下了事情的真相。

男女間的情事’就算當事人再怎麼小心謹慎,再怎麼避人耳目,別人也一樣看得出來。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一句脫口而出的話語,都足以讓別人了解到真相。這就是所謂的無煙不起火。

那些知道伊梨絲在私下偷偷幽會的對象究竟是誰的人都在背地裏感歎著奇拉的倒黴。就連那些平時對於帝王對他的過度寵愛有所不滿的人,也不由自主對

他投注了同情的目光。路西安的怒火,就是強烈到如此令人心驚肉跳的程度.

他們認為伊梨絲是為了保護阿幾瑪而決定犧牲奇拉。盡管對於她的表現大家心裏多少也有點不是滋味,但卻沒有任何人出口責備她的決定.

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奇拉的存在也相當的礙眼。

因為路西安對於奇拉的過度寵愛,而至今都沒有娶親的現實令他們經常會憂心重重。

阿那斯之類的重臣們從心底祈禱可以借這個機會令路西安的心從奇拉那裏轉移到異性的身上.

而且就算現在並沒有這個征兆,但是也不能保證將來就不會有那些奸險的小人通過奇拉而接近路西安。也沒有任何保證可以說奇拉本人將來不會前來左右政局。路西安對於奇拉的執著,就是熱烈到這種讓重臣們終日都憂心不已的程度。

隻要有奇拉在身邊的話,不管是什麼樣的美貌公主,路西安多半也是不屑一顧吧?如果要勉強分開他們的話,隻怕反而會起到負麵作用,而令路西安更加的固執。這一點早就已經很明顯地表露在了路西安日常的言行舉止之中了。

不隻如此,每當有人提起和近鄰諸侯的公主間的婚事的時候,他總是毫不猶豫地視而不見。就算是大臣們費盡心機選來美女陪他就寢,他也是看都不看上一眼。並且公然宣稱自己不是用來生繼承人的種馬,然後幹脆離開寢宮,仿佛為了示威一樣終日沉浸於奇拉的房間裏。索萊魯王族代代都是由直係的男子來繼承王位。照這樣下去的話,自阿斯蘭·蓋路以來而二代相傳的名門血統很有可能就此而斷絕。大臣們是真心地開始對於這一點感到了憂心.

而現在奇拉的事情剛好發生了。

對於他們來說,這無疑是天賜的良機。在這種時候,奇拉為了索萊魯王族的未來,就注定要成為一顆被舍棄的棋子了。這就是對他們而言的最佳結論.

正因為如此,當伊梨絲因為良心的譴責而近乎狂亂的時候,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進行著叮囑和勸說。

他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路西安好。被謊言所扭曲了的真相,是不可能再複原了。

隻有路西安不知道真相。或者說,由於感情的過度高漲,他根本不想去了解真相.

奇拉……終於絕望了。

比起背負著自己根本未曾做過的罪名來,更令他心痛的是路西安對他憎恨到甚至連一句話都不願相信的程度。不分白天,不分黑夜的責打、苦痛,令他的心,他的愛,都發出了吐血般的悲鳴.

他越是試圖辯解,路西安的心就離他更遠。正因為如此,奇拉將全部精神都寄托在了一線希望上。

最後的最後……

“是我令你成為了男人。可是你卻用這個男人背叛了我!就算是打死你也完全不足以消除我心頭的怒火!我要當著伊梨絲的麵,讓你成為再也無法抱女人的身體!是讓你在這裏做一輩子的奴隸,知道你懂得懺悔自己的罪孽為止呢?還是幹脆把你賣到哪裏的妓院,讓你一輩子都成為男人的玩物好呢?在包含著劇毒憎恨的驅使下,路西安親口撕裂了奇拉的靈魂。

抖動著仿佛已經連哭泣都已經忘記了的嘴唇,奇拉瘋了一樣地大叫了出來。

“我……愛……她!隻要是為了伊梨絲殿下,就算要我犧牲生命也無所謂!我從心底愛著伊梨絲殿下!”

如果這就是命運的話,如果神說這種殘酷的境遇就是命運的話,奇拉希望至少自己可以死在路西安的手上。

在大叫著我愛伊梨絲的嘴唇的內部,在被淚水所模糊的視線的背後,奇拉是在向路西安懇求,請你殺下我吧!

如果在接下來的一生中都要生活在路西安的憎恨的視線中的話,奇拉對於這樣的生命並沒有什麼留戀的。既然如此,就算是再怎麼淒慘的死亡,隻要能死在路西安的手上,他就已經如願以償了。

“混蛋!你還不給我住口!?”

顫抖著雙唇,圓睜著雙眼,路西安扔掉了鞭子。

他親手拔下了侍衛在一旁的迪蘭腰間的寶劍,甩開了侍衛們拚命阻止他的手臂,麵對著奇拉的脊背,揮動了寶劍。

包含在劍尖上的無法原諒的怒火以及憎恨,撕裂了奇拉,揚起了一片血雨。

在那一瞬間,大大地睜開的奇拉的藍眸因為悲傷而扭曲,濕潤,隨後,他整個人無力地崩潰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隻能,幾乎連氣都喘不出來地守望著眼前的一幕。

在仿佛凍結了一般的時間中,隻有臉上、手上全都沐浴著奇拉的鮮血的路西安,發出了粗重的喘息的聲音。

夏天已經將要結束。

清晨太陽靜靜地升起,傍晚夕陽緩緩地落下,這就是號稱綠之穀的村落裏的一天。這裏和都市中的喧嘩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到處飄蕩著帶有青草味道的泥土的氣息。

不知道從什麼時期起,仿佛是伴隨著吹拂著樹林枝葉的清風而傳播開來的一樣,某個傳說開始在吉奧的百姓中流傳了開來。

“在綠之穀裏棲息著森林的精靈。他那稀有的美聲可以令人心馳神醉,編織出夢想和幸福。”

在結束了某天的狩獵之後,路西安突然一時興起,決定去綠之穀走一趟。

他打算親眼見識一下被人民稱為森林的精靈的遊吟詩人。

一般的歌謠詩人,最大的希望應該就是擁有更多露麵的機會,擁有更大的名聲。如果運氣夠好,能夠被某些貴族看中,甚至於出入宮廷侍奉的話,那麼榮華富貴自然也就唾手可得了。

而這個在吉奧都憑借美聲引起了轟動的詩人,為什麼卻甘於在綠之穀這樣的鄉下地方充當一介的遊吟詩人呢?路西安所感興趣的就是這一點。

路西安是那種一旦做下決定,那麼別人無論說什麼也無法讓他改變主意的人。因此包括撒瑪拉在內的侍衛們也隻能跟隨著帝王,無聲地掉轉了馬頭。

狩獵的場所距離綠之穀隻不過是咫尺之遙。

但是那裏和綠之穀相比,不但樹木的綠色無法相提並論,就連大氣的顏色都有所不同。

一切都是那麼……濃密。濃鬱到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的綠意深深地覆蓋著大地,空氣中到處充滿了潤澤的感覺,整片土地安靜到就連風吹葉片的聲音也能清晰地傳人耳中。

綠之穀是一個居民還不滿三十戶的小村落。但是,他們為了滋潤一下喉嚨而來到的酒館,卻是出乎意料地擁擠嘈雜。

“你們幾位想要來點什麼?”

剛剛在位子上坐定之後,紅臉的酒店老板就向他們進行了詢問。

“給我們來一點當地產的酒吧。”

“沒問題。”

老板在木製的杯子裏倒滿酒之後,按人頭數給他們擺在了麵前。

白色而又有點渾濁的酒,擁有衝鼻的香氣,和幾乎要讓喉嚨燃燒起來的獨特味道。路西安一口氣喝幹之後,毫不在乎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對了,老板,那個傳說中森林精靈是什麼樣子的啊?”

“你們果然也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啊。居然因為那些傳言就特意跑到這種鄉下的地方來,你們還真是不怕辛苦呢。”

老板歎了口氣,但口氣裏聽起來似乎也不全是在譏諷。

“他會來這裏嗎?”

“不,他一次也沒有來過這裏。他要去也是去村子的廣場上。該怎麼說好呢,那可真是個怪人呢。他平時就住在連守林人都不願意住的破破爛爛的稻草房裏。如果需要食物或者是衣服了就會來這裏唱歌。也不知道他那到底.算是想不想做買賣。其實以他的長

相,以他的歌聲,就算是去了首都’想要成名應該也不是太難。”

“哦,他唱得有那麼好嗎?”

“這個嘛,說老實話,就算讓我為了聽他的歌而從酒錢裏擠出些錢來也是值得的哦。”

就在這時,從敞開的窗口裏,傳來了隱約的豎琴聲。

原本喧鬧不已的喝酒猜拳聲瞬間就平息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表情認真地靜靜地豎起了耳朵。

那是仿佛能夠浸人心肺的聲音。

豎琴的聲音自始至終都優雅而溫和,但是,卻充滿了說不出的哀愁。讓人心馳神往,胸口都仿佛堵塞了起來。

而歌聲時而高昂,時而低沉,唯一不變的就是始終洋溢著無奈憂傷的氣氛。

所謂的觸動到靈魂指的就是這種感覺吧?路西安一時間完全沉醉在了歌聲之中。

人類分別擁有與生俱來的“器”。既然如此,那麼歌中應該也存在著相應的磁場吧。

那個不可思議的’清靈透徹的聲音’比起繁華喧鬧的都市的宴會來,無疑更適合鄉村的爐邊篝火。正因為如此,這個遊吟詩人才選擇了洋溢著森林的精氣的寧靜的綠之穀吧?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好想要見他一麵……

一想到這裏,路西安就立刻站了起來’連身邊的弓箭盾牌也沒有帶。

依然還沉醉在歌聲中的撒瑪拉也慌慌張張地跟隨他站了起來。

即使如此,酒館的寂靜也依然紋絲不動。

豎琴的音色有了轉變。

原本帶著哀愁的優雅旋律變得更加的輕靈,仿佛在誘惑著枝頭的綠葉,又仿佛在輸送著田間的香氣。

路西安被那也可以形容為情人間的私語的琴聲所吸引,仿佛被附身了一樣下意識地移動著腳步。

在重重的人群的包圍下,他就在那裏。

他背靠著古樹’身披洗到泛白的長衣,他的纖細的手指正在豎琴上遊動著。

長長的,光滑的,在陽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的銀發將他秀麗的容貌襯托得更加醒目。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路西安的雙眸裏就劃過了一道閃電。

“……奇……拉……”

過於出乎意料的再會,連他的低語都在瞬間凍結住了。但不久之後,他的嘴唇就扭曲了起來,眼睛瞪到幾乎要進裂的程度,額頭明顯地浮現起了條條的青

筋。

那是令路西安的眼前都變成一片血紅色的憤怒。仿佛要衝破血管一樣的憎恨的鼓動。

因為瑪拉的笑顏而逐漸痊愈的傷口,在瞬間又全部進裂了開來。那份痛楚甚至令他的整個身體都有種支離破碎的感覺。路西安緊緊握住的拳頭也在抖動不已。

“撒瑪拉……”

路西安低聲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我在。”

“把他給我拖過來。”

就連撒瑪拉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路西安低沉的聲音中仿佛在飄蕩著慘白的火焰。

“你聽不見我的話嗎?”

“不……”

“那就給我去……”

“這個……現在還有不少人,從禮數上來說……”

撒瑪拉的解釋顯得說不出的笨拙和動搖,完全失去了平日精明能幹的風采。但盡管知道會引來國王的不滿,他還是不能不說些什麼。

“是嗎?那就隻好讓我自己動手了。”

“請、請您等一下!”

撒瑪拉臉色大變’慌忙地阻止了路西安。

“快給我去!”

眼睛,聲音裏都帶著驚人的火焰的路西安再次發下了命令。

撒瑪拉帶著說不出的苦澀感,吞咽下了一口口水。

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分開人群走了過去。

人群中因為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闖人者的責難而騷動了起來。

就連始終專注地彈奏著豎琴的奇拉的手指上,也明顯地閃過了一絲的動搖。然後,隨著一個不自然到可笑程度的哀愁的音色的蹦出,琴聲嘎然而止。

“我知道這樣的行為不合禮數,但無論如何我想拜托你,請你抽出一點時間可以嗎?”

注視著因為愕然而瞪大了雙眼的奇拉,撒瑪拉的眉間充滿了苦澀。

“我的主人無論如何想見你一麵……”

奇拉的臉龐上瞬間血色盡失。

但是,當他抬起了低垂的眼簾,仿佛要拭去周圍沉重空氣一樣地優雅地站起身來的時候,在奇拉的臉上已經無法發現絲毫動搖的痕跡。

“我們走吧。”

在預料之外的平靜的聲音的催促下,撒瑪拉莫名其妙地緊張地吞了幾口口水。

周圍的人見此情景,隻能歎息著留下了陣陣的遺撼的聲音。兩人肩並肩地走出了人群。

可以見到帝王……

奇拉並沒有抱著如此天真的感傷。

因為憎恨而留下的傷口是最深的。

事到如今,這句話依然橫亙在奇拉的胸口中。

每接近一步,帝王的恨意就更濃重一分。冰冷的,燃燒著慘白火焰的憎恨的波動刺痛著奇拉的肌膚。這既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覺,那是……無可置疑的現實。

正因為如此,奇拉決定要把真摯保持到最後。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更加深的地獄,他也再沒有什麼其他再可以失去的東西。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無論再發生什麼,他也沒有理由不可以忍耐了。

“我照您的意思把他帶來了。”

奇拉緩慢而又沉著地抬起了眼睛。

凶猛、冰冷,而又讓人充滿麻痹感的路西安的黑眸。當它們與奇拉那雙不可思議的沉穩清澈的藍眸碰撞到一起之後,產生出來的是對照性的沉默。

就在陪同的侍衛們大氣也不敢出的守侯過程中,奇拉深深地對路西安行了一個禮。

但是路西安回應他的,卻是毫不留情的狠狠的一記耳光。

“你居然還有臉回到這裏來!”

那是一種低沉的、壓抑的聲調。

“不過是個賣弄風情的孌童,也敢以遊吟詩人自居嗎!?簡直是讓人作嘔!垃圾就要象個垃圾的樣子,乖乖地去妓院討客人的歡心!事到如今,你是吃錯了什麼藥還敢在這裏出現!我不容許有人在我的領土上乞食!如果不想被我打出去的話就立刻給我滾!”

路西安的嘴唇扭動著,抽搐著,發布著不容許拒絕也不容許辯解的強硬的至高無上的命令。

奇拉無言地低垂下了眼簾。既沒有去撫摩被打的臉頰的疼痛,也沒有因為帝王包含著毒液的強硬口氣而顯示出畏懼,他隻是那麼靜靜地站立在那裏。

“下次再讓我見到你,我絕對不會再輕饒了!到時我要打斷你的胳膊!你給我記住了!!”

在宣泄完了充滿憎恨的話語之後,路西安就掉轉了身子。

奇拉既沒有張嘴的跡象,也沒有移動身體,他隻是目送著路西安較諸當年更加偉岸的背影的離去。

“路西安陛下……。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了。我現在想要的,隻是一個可以讓我靜靜安息的場所而已。”

無法說出口的,飄蕩著空虛感的自言自語。

盡管多少存在著一絲戀戀不舍,但奇拉還是在當天就離開綠之穀。留在這裏的話隻會令路西安的怒火越發高漲。然後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就會導致無法預計的事端。奇拉現在最為懼怕的就是這一點。

但是,他並沒有打算遵照路西安的命令離開吉奧。話雖如此,離開了居住舒服的綠之穀之後,對於自己接下來的出路,他也還沒有什麼具體的主意。

距離夢想中的春天還有相當長的時光。如果想要度過嚴酷的寒冬的話,就至少要確保最低限度的食物和住宿環境。

不管自己去什麼地方,隻要在當地住下來,在大道上彈唱詩歌的話,遲早有一天就會傳人路西安的耳如果想要確保進帳的話,

人群聚集的酒館原本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一想到在那裏將會留下的不快的回憶,他就放棄了打開酒館大門的打算。

象白開水一樣被灌進肚子裏的酒,可以打破理性的約束,也可以歪曲人類的品行。

每當他演奏完一曲之後,就要麵對那種酒氣衝天,嘴裏不幹不淨,甚至於動手動腳的下流酒鬼。對於他們而言,“遊吟詩人”和“男妓”根本就沒有什麼兩樣。

“怎麼辦才好呢?”

當暫時先找了一個偏僻的旅店安頓下來之後,奇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身體有一些沉重。

他原本以為是因為從早上起就開始行走而造成的疲勞感,但是就在他躺下的瞬間,一道出其不意的尖銳疼痛就貫穿了他的胸口。

“疼!”

奇拉不由自主地呻吟了出采。他抖動著嘴唇,用雙臂緊緊地環繞住了自己的身體。

就這樣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裏的話,遲早會好的。

雖然心裏清楚,但是……

隨著時間的流逝’疼痛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劇烈。凝縮在那裏的“魔”似乎已經毫不留情地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心髒在發出不成聲調的悲鳴。每當這種時候,已經咬到緊到不能再緊、毫無血色的慘白嘴唇就會更加倍地扭曲起來。

浮現在額頭上的點點汗珠……

被汗水所打濕的淩亂的銀發……

呼……

就連沉重的呼吸聲都在令耳朵嗡嗡作響。胸口的深處,腦袋的深層,都好象被什麼緊緊地勒住了一樣。

汗珠逐漸變成了大滴的汗水,在身體的所有地方,都形成了冰冷的汗水的小河。一直到這種時候,疼痛才終於開始有所減輕的跡象。

奇拉緩緩地打開了因為過度的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靜靜地,輕輕地,伴隨著胸膛的上下浮動。

那是一種,好象被什麼尖銳的利爪一把攥住了心髒的激烈疼痛。在不久的將來,它就會很輕易地吞噬掉這個心髒那已經相當脆弱不堪的鼓動了吧?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心理準備,奇拉才回到了這裏。回到了這個充滿著過去的回憶,但又見不到未來的明天的吉奧……

至少讓我撐到春天為止。

這已經是奇拉最後的小小的願望.

“路西……安·佐魯…帕……萊·索萊魯……”

在斷斷續續的吐息的深層,還蘊藏著哀愁的思念。雖然知道這樣的自己十分可悲,但是對於這一無奈的感情奇拉還是無計可施。

現在的奇拉,已經沒有抵抗人生的巨浪,開拓自己的人生之路的時間和力氣了。

他並不是自暴自棄。不過,他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可以靜靜地平安地度過。隻要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他已經不再奢求任何東西。除了一樣以外……。再過不久,所有的一切都會得到升華的日子就該來臨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那時結束。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改變什麼了。奇拉是這麼認為的。

或者說,在兩年前經曆過那一場噩夢的所有人都是這麼相信的。沒錯,那已經是過去了的事情。

但是,這並不是大家預料中的結尾,而僅僅是—切的開始而已。

命運的變換,無論是誰也無法預測。

連鎖的呻吟,還沒有傳進任何人的耳中。

但是,一旦打開的門扉,一定就會有關閉的—天。這就是天地間的定理。

人生在世的命運,比起愛情來,反而更容易被嫉妒所左右,比起嫉妒來,又更容易被憎恨所擾亂。

奇拉,路西安,伊梨絲……糾纏交錯在他們各自心底的那頭野獸,正再度地抬頭挺胸,以它尖利的額角朝著王宮的方向,試圖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咆哮聲。

在綠色的樹木上,幹旱的大地上,秋色正在悄悄地到訪。這就是一個如此秋高氣爽的午後。

在王宮……

聚集在召見之間旁邊的執務室的重臣們,一概皺緊眉頭,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你說路西安陛下見到了奇拉,這事是真的嗎?”

在眉宇間擠出了一條深深的溝渠之後,阿那斯率先開了口。

“對,當時陛下從狩獵場來到綠之穀。說是想要看一眼那個傳說中的遊吟詩人。誰也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就是奇拉……”

在撒瑪拉的口吻中,也失去了平日的利落。

“從傳言的時間來計算的話,大概在七月前後,也就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不,比那還要早得多。撒瑪拉。”

將自己粗重的聲音壓到低低的之後’迪蘭從旁邊盾了一句嘴。

“在夏天開始之前,奇拉就已經回來了。”

“你能確定嗎?”

“對。我在陪伴伊梨絲公主去墓地的時候,曾經偶然見到了奇拉。那時還是五月。”

這一句話讓所有的重臣們都強烈地吃了一驚,但緊接著,驚訝就轉化為了怒火。

“混蛋!為什麼不早點把這件事報告給我們!”

阿那斯一付怒發衝天的架勢怒吼著。

“你這個樣子還算什麼王族侍衛!糊塗東西!”

瓦達路引以為傲的胡須幾乎要倒豎了起來’也不甘人後地數落著迪蘭。

但是迪蘭不但沒有感到害怕,就連臉色也分毫未變。

“那是因為我覺得,事到如今沒有必要再把事情鬧大了。我也知道,十三日是奇拉的母親的忌日。我們在墓地見到他純粹是出於偶然。再說,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吧?奇拉現在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那都是奇拉的自由,我想應該也不用我們再去操心了。難道說,各位大人想說,我們現在就應該派出軍隊,把他趕出國境嗎?就算再怎麼說是陛下的旨意,象那種愧對良心的事情,我可不想再做一次了。”

他那沒有任何顧及的辛辣的口氣,令在場的所有人盡管都頗為不爽,但也隻能把話咽進了肚子裏。

要真說誰欠了誰什麼的話,那也應該是他們愧對奇拉,奇拉不必對他們感到絲毫的內疚。

即使如此,仿佛是因為揮起了的拳頭就這麼放下來實在不太好看,阿那斯一邊把手伸向了下巴的胡須,一邊麵色沉重地給自己找了台階下。

“算了,現在再去後悔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也沒什麼用處。你就退下吧。”

迪蘭行了個隻有表麵工夫的禮之後,就大步地離開了房間。

“哼,那幫糟老頭!”

他倍感苦澀地扭曲了一下嘴角。就在這時,“迪蘭……”撒瑪拉快步和他走到了一起。

“真有你的!就連那麼羅嗦的阿那斯大人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那當然,事到如今,他們那幾張皺紋遍布的老險湊在一起又能討論出什麼結果!?他們難道就能夠得到大家都能認同的結論嗎?如果他們有了什麼行動,事情才真的一發而不可收拾了呢!他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嘛!”

“你就不要這麼滿身是刺啦。大家也全都心裏有數。所以才會這麼害怕啊。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覺得事情可以就這麼無風無浪地平穩落幕。”

“……”

“如果有可能的話,不安的苗子當然是越早拔除越好,作為臣子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吧?雖然就如同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不對的人其實是我們這邊。但是該怎麼說呢,所謂的一不做二不休……,話雖如此,算了,先不說這個了,伊梨絲殿下的情形怎麼樣?”

“她的食量原本就小,現在更是幾乎都不吃什麼東西了。阿滋麗女官擔心得要命呢。不過要說起來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你沒有看見當時的樣子所以不知道,就算在那裏的人不是伊梨絲殿下,多半也一樣會有仿佛被人揪出了心肺的感覺吧。奇拉就那麼一聲不出地靜靜站在那裏。既沒有責怪也沒有氣憤,隻是用一種仿佛悲天憫人的態度注視著伊梨絲殿下。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個動作,你自己可以試試看,就那麼無聲地被人凝視著,心裏有愧的人根本就無法忍耐。對於伊梨絲殿下來說,當時一定是如同亂劍穿心的感覺吧。”

在用一種微妙的,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的語調說完之後,迪蘭以完全不符合他平日性格的樣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撒瑪拉突然地回想了起來。奇拉那似乎包含著憂愁的,難以形容的眼眸的顏色……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絲毫慌張失措的影子。無論是口氣還是舉止,都出乎意外地沉穩。盡管是麵對帝王,受到了那麼辛辣的毒罵,從他的表情中卻找不到任何動搖。那到底算是怎樣的改變呢?

“迪蘭,你是怎麼覺得的?”

“什麼?”

“就是奇拉啊。”

“我不知道。或者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感覺上,他就好象褪了一層皮一樣。當然了,從那之後已經經過了兩年的時間,如果沒有什麼改變的話反而奇怪了。但是改變到那種程度的話……還有一點,總之是讓人放心不下。就好象喉嚨裏有個魚刺一

樣,無論如何都讓人不能不去在意。不,我的意思不是說奇拉在心裏藏著什麼陰謀詭計。倒不如說是剛好相反,對,正相反。就好象色也好,欲也好,一切的塵世俗物他都已經理清了一樣。讓人忍不住心跳。

“沒錯,就是那感覺。兩年了,迪蘭。那個時候奇拉才不過十六歲。那時他滿身創傷,象塊垃圾一樣地被扔到了城外。才不過兩年的時間,他就可以恢複到那種程度嗎?”

“這個嘛……誰知道。我對於這件事沒有任何發言的資格。我,不,我們都是共犯。說什麼這都是為了索萊魯王族好,就擅自把奇拉作為了犧牲品。那個時候,我們強迫自己相信,除此以外沒有辦法,然後堵住了耳朵,擋住了奇拉的悲鳴。這樣的我們,就算事到如今再說這個說那個,就算是再光明正大的理由,對於奇拉來說,也隻是癡人說夢而已。象我們這樣,每天在意著今天的天氣,有意無意地抬頭看看天空的家夥,怎麼可能理解得了從活地獄中一步步掙紮出來的奇拉的心情!?撒瑪拉,我們一直都過著平穩的生活,所以大家都已經開始忘記,這個生活是用毀掉另一個人的一生作為代價而換來的了吧?而現在突然有人指著你的鼻子說明了這一點,大家就全都慌張起來了。如果這隻是個惡劣的玩笑的話,我大概也隻會一笑置之吧。不過,我隻告訴你哦,說老實話,我真的鬆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就因為我看到了奇拉精神的樣子。我現在隻能不停地向神靈祈禱,保佑事情就這麼平安地度過就好。”

“我知道大家的心裏都不好受。這就象是就算是拖著腳銬行走的話,也希望至少隻銬在一隻腳上吧……

這可以說是,撒瑪拉和迪蘭毫無虛偽的真心話。

這一陣,路西安的脾氣壞到任何人都不難看出的程度。

每天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莫名的煩躁讓他始終無法平靜來,一點點小事也能讓他對侍童們怒吼不已。

那是一種從心底燃燒起來一樣的焦躁不安。

突然的,意料之外的和奇拉的再會,就象是在路西安的心中燃燒起一團火焰一樣充分擾亂了路西安的神經。

在他的眼底,深深地烙印上了奇拉彈奏著豎琴時的身影。那溫柔、清澈、甜美而又哀傷,令胸口都為之緊縮的感動,至今都回蕩在耳邊讓他無法忘記。

而這隻能讓路西安越發地焦躁不安。甚至於讓他根本就無法靜下心來做任何事情。

在野外馳騁,驅動著愛馬直到喘不過氣來的程度也好,和近衛們比武,練習到整個手臂都麻木也好,胸口那種洶湧高漲的東西依然沒有絲毫的平息。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還連奇拉在那都不曾想起過半次。

也許,如果奇拉無論身心,全都是以已經墜落到穀地的樣子出現在路西安的麵前的話,他頂多也隻是加以嘲笑的一瞥而已。那種下賤的東西,趁早死掉了才好!他曾經真心地這麼想過。

但是,兩年未見的奇拉的樣子,充分地背叛了路西安的想法。

那個,仿佛從身體底層透散出的清廉感是怎麼回事?他所想象中的以色媚人的孌童的那種卑劣荒淫的跡象半點也不存在。

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那個仿佛能吸引住人們靈魂的清澈的歌喉又是怎麼回事?在自己身邊侍奉的時候,就算是豎琴的音色,聽來也不過是順耳的程度而已。

即使是視線相交,他也不但沒有逃避開目光,甚至也不見半絲的動搖。一想到那時他那種幾乎令人憎恨的平靜的樣子,路西安就不由自主咬緊了牙根。

“不可原諒……”

奇拉的一舉一動,都不斷煽動出他的新的憤怒和憎恨。

將瑪拉和侍童們都打發走了之後,路西安長時間地將自己關在了房裏。然後,在剛一從那裏出來之後,就用嚴厲的口氣將迪蘭叫了過來。

“迪蘭,你來一下!”

門打開之後,迪蘭輕快地出現在了國王的麵前。路西安深深地坐在椅子中,一臉不爽地用下巴示意了他一下。

明白了國王的意思的迪蘭快步走到了路西安的身邊。

路西安在他的耳邊急促地說了些什麼。

大概是這個命令實在是太出乎意料的關係。一瞬間,迪蘭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震動,不由得結巴了起來。

但是,路西安的強硬態度卻絲毫沒有變化。

迪蘭微微垂下了眼簾,輕輕地咬住了嘴唇。

在他低沉的聲音裏,明顯包含著若幹的苦澀。而他那嚴肅的表情中,也不難看出因為不情願而顯露出的扭曲。

迪蘭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在陰影處目送他離去之後,瑪拉緩步來到了路西安的身邊。

“我為你拿了酒來!”

“哦……”

路西安一口氣將酒灌進了肚子。動作粗暴得就象是想借此將擾亂心頭的煩躁不安都一口氣吞進喉嚨裏一樣。

瑪拉的雙眸中一下子蒙上了陰影。也許是因為她過於深愛帝王的關係,她還無法做到將無法用語言所表示出的不安一個人深藏在心中。

路西安充滿苦笑地將瑪拉抱進懷中,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馬上就是滿月了。‘豐收女神’將要從天而降。九月也是你出生的月份吧?值得慶幸的是這兩者正好重疊到了一起。所以這次的滿月我要舉行足以襯托這一點的盛大的宴會!為此我考慮了一些餘興節目。你就好好期待吧。”

“當然了。瑪拉,你遲早將要成為我的王妃。所以別人說些什麼你都不用在乎,隻要相信我一個人的話就夠了。

仿佛是咀嚼著這一甜蜜的詞語一樣,瑪拉輕輕點了點頭,將頭顱埋進了路西安的胸膛。

九月。

清爽的風聲,就好象是即將交替的季節所發出的隱隱的歎息一樣。

蒼白的月色隱約地籠罩著寂靜的夜空。那是—個用手指彈碰一下,指尖上仿佛就會出現輕微的磷光的夜晚。

那天晚上,奇拉位於一個名叫阿提卡的村落裏。

在用過了清淡的晚餐之後,他正打算在旅店中好好休息一下。

就在這時,他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預料之外的拜訪者。

那就是迪蘭。

與其說是因為驚愕,倒不如說是困惑讓奇拉的麵容僵硬了起來。但是,迪蘭用比他還要僵硬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僵局。

“抱歉這麼晚來打擾你。可以請你和我去一趟萊亞·法魯卡嗎?”

“萊亞·法魯卡?為什麼?”

無法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奇拉皺起了眉頭。

迪蘭的聲音又更降低了幾分。

“明晚將在王宮舉行滿月的宴會。同時也要慶祝瑪拉小姐的誕辰。所以要盛大隆重。都城內外的詩人都會出現這個慶典。路西安大人希望傳說中的‘森林精靈’一定要前來助興。”

奇拉的嘴唇毫不掩飾地緊緊咬在了一起。

“他的意思是說’讓我作為酒後的餘興節目,當眾出醜吧?”

“……”

“這種事情,真虧那些大臣們也能同意呢。”

奇拉帶著幾分諷刺說到。

“這沒有什麼同意不同意的。路西安陛下的脾氣你也應該很清楚吧?如果一切順著他的意思也就罷了,如果萬一你不肯答應,而搖了頭的話。陛下的命令是,就算在你頭上套上繩子也要把你拽去。”

“憎恨是沒有時效的嗎?路西安陛下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和瑪拉小姐的愛讓他的傷口痊愈了不少,但是凝結在最深層的傷疤,到現在都還沒有脫落,我想……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迪蘭苦澀的表情,仿佛在感歎人類的心靈真的是無法按照自己意誌控製的東西。

奇拉也發出了一聲的長歎。

就算自己的這個身體已經腐朽,就算自己的存在已經隻剩下了“奇拉”這個名字而已,路西安的憎恨也依然不會消失吧?一想到這裏,他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浮現出了自虐式的苦笑。

迪蘭所提出的報酬的金額高到遠遠超乎常規的程度。這對於身邊已經沒有多少餘錢的奇拉而言,原本該是個令人垂涎的數額。

而且,這不是個存在否定的邀請。

最終的不同沒,也隻在於自己是要親自走去,還是被迪蘭硬拖過去而已。奇拉所能選擇的道路,就隻有這兩條而已。

路西安在喜慶的滿月之宴上,不惜暴露出自己的傷口,也不想放過羞辱奇拉的機會。他對奇拉的憎恨,就是深到這種程度。

眉間、唇邊都在訴說著苦澀的迪蘭臉孔扭曲了一下。

奇拉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將這個想法深埋進心底之後,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用目光催促著迪蘭上路.

那一天……

王宮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都從清晨起就興奮不已。

這也難怪,因為都城內外的遊吟詩人,都要在今天,在這裏一展歌聲的美妙。更何況傳說中鼎鼎大名的“森林精靈”也終於要顯示出他真正的樣子。不要說是一般的女仆、下人,就連平時外表清高的女官們,工作起來也都有了些心不在焉的感覺。

九月……

滿月之夜……

將靈峰渲染成銀藍色的月光美麗得出奇。漂浮於空中的圓月,就仿佛盛開的花朵一樣,讓人們不由自主地感歎不已。

宴會史無前例的盛大。

穿戴華麗的達官貴人們,麵對著象小山一樣堆放在麵前的美味佳肴,暗暗眯起了眼,’為之而咋舌不已。在取之不盡的美酒的熏陶下,大家的話聲,笑聲也越來越多。

除此以外,對於歌者們靈巧的指功和美妙的歌喉,他們也毫不吝惜地奉獻上了自己的掌聲。

宴會所特有的喧嘩熱鬧,到了深夜的時分就更增加了無數的熱量,似乎永遠也沒有停息的盡頭。

但是,“下一位就是綠之穀的遊吟詩人。”

伴隨著侍童的聲音,女賓們響起了一片嬌媚的歡呼聲,男人們也將豪氣的目光掉轉了過來,但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宴席都好象被凍結了一樣陷入了尷尬的沉寂中。

過度的驚訝奪走了人們的聲音,令他們的眼光全都凝視到了一點。

無視於這一近乎疼痛的沉默,無聲地,行雲流水般地,奇拉優雅地走到了眾人的麵前。

不知道在在座的這麼多人中,究竟有幾個人曾經想到過,那個有名的“綠之穀的遊吟詩人”居然就是奇拉呢?甚至於在如假包換的奇拉本人站到了他們麵前的這一刻,他們中的很多人睜到不能再大的眼睛中,依然充滿了無法相信的色彩。

然後,也說不上是誰帶的頭,大家彼此打量了一下各自的表情之後,又猶猶豫豫地,用著仿佛牽線木偶般的動作,將視線轉移到了路西安的身上。

豎琴的聲音,在低低地震蕩之後又靜靜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