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沉著臉,別有深意道:“如今家裏莫不是越發艱難了,你隻拿忙搪塞。怎麼每次月錢都晚幾天,這讓下人們怎麼能盡心。如今又添了幾個人,每日又吃又穿的,你就該早早準備了,免得後手不繼。”
鳳姐麵色一滯,隻得諾諾應了。
黛玉臉色一白,如斯親人嗬,自己終究天真了,一點悲哀纏上心頭,站起身來,眼睛裏沁出薄薄霜雪,聲音如玉石般清冷:“二舅母無須擔心,璉二嫂子也無須煩惱,黛玉原已從家裏帶了銀兩衣物,很不用二嫂子勞累了。”
王夫人見黛玉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冷淡不屑,忽憶起賈敏當年婚後回賈家時的目光,竟是如出一轍的漠然,少的不過是那一點冰冷恨意,心突地一跳,麵皮扯動,似笑非笑道:“倒是大姑娘有心了。”
“咦,林姐姐是來咱們家做客怎麼竟還是要自己掏錢的,如此說寶姐姐為何沒見往二嫂子那裏交過帳,便是我也該請大哥哥把費用打發人送來的了?”惜春的聲音像冰珠落入銀盤,清脆而清冷。寶釵臉上閃過尷尬之色,目光劃向別處。他家雖艱難也是有些積蓄的,早先來時曾說過一應花銷自理,偏王夫人不許,薛姨媽倒也樂得儉省,沒想今天被惜春提出來,寶釵真是有苦說不出,不覺有些埋怨王夫人多事。
賈母臉色微青,目光冷冷射向王夫人:“倒不知你想的是什麼。鴛鴦,去取一千兩銀子來,我自己的外孫女到底還有我這個外祖母疼呢。”每每看到黛玉和賈敏相似的容顏,賈母就覺愧疚心酸,自然不許人輕慢了黛玉。
王夫人木訥一笑,站起身道:“老太太別多心,媳婦隻是隨口一問,也是怕東西不準備周全了委屈了大姑娘,到時候老太太還不是心疼。”
賈母冷哼一聲:“那倒是我多心了。這還像做舅母的說的話。”
因賈母微覺乏累,眾人便告退了。探春便邀黛玉寶釵等姐妹去她的屋子,寶玉自然也跟過來的。
黛玉見屋子很敞亮,桌上供著幾件精巧玩器,牆上掛著大幅米襄陽的《煙雨圖》,案上毛筆林立,鋪著一張未寫完的字。黛玉細瞧,竟是顏體,筆法雖稚嫩,但渾厚之氣溢出紙外,頗有神韻,讚道:“想不到三妹妹的字寫得這麼好,氣勢磅礴不讓須眉呢。”
探春得意一笑:“不怕姐姐笑我自誇,我也就這字還拿得出去。”她輕歎一聲:“若真是個男兒就好了,也去立一番事業,強於現在……”驀地掩住口,自失一笑。
寶玉不以為然:“三妹妹此言差矣,天下靈氣隻鍾情於女兒,若生作須眉濁物才一無是處呢。我倒寧願在家裏也不願去見那些祿蠹,沒得沾染的濁臭滿身。”
姊妹們都大笑起來,惜春抿嘴道:“二哥哥倒該和三姐姐換換才兩全其美呢。”
寶釵歎道:“寶兄弟又發呆了,你是個男兒,是老太太和太太老爺的希望,哪能總有這等癡念,有道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真該好好讀書立一番事業才不辜負了長輩的疼愛。”
寶玉哼了一聲不答。寶釵眼眉一動,也不惱,轉身和探春說話。
一個穿桃紅衫子的丫鬟在旁邊笑道:“倒是寶姑娘勸得好,要是寶玉能聽個一點半點就好了。”
黛玉看向那丫頭,見她鴨蛋臉麵,細眼娥眉,溫厚中帶著一分柔媚嬌俏,心道看這賈府規矩森嚴,這丫頭怎麼如此無禮,竟是這麼隨便和主子說話。
惜春見黛玉神色間微動了一下,悄向黛玉道:“這是寶二哥哥屋裏的大丫頭襲人,原是老太太房裏的,最是忠心不二的。”言語間竟是有些不屑,黛玉不解,忠心有何不好,因與自己無涉便也不在意。
這日賈母令人從太醫院請了和自家熟悉的王太醫為黛玉請脈,那王太醫看了不過是說什麼先天不足,體製虛寒等一些熟語,開得藥方仍是人參養容丸,賈母知道是黛玉吃慣了的,便知這王太醫也沒更好的方子了,有些失望。
黛玉勸道:“外祖母也別焦心,這麼些年玉兒吃這藥身子也沒再添病症,想來也是有用的。”賈母歎道:“也隻看著吧,這太醫已經是太醫院最好的大夫了。唉,若是能讓禦醫看看就好了。”
黛玉知道禦醫是專給皇帝皇後和太後看病的醫生,自己哪有資格,笑道:“一切不過是緣分,爹爹讓玉兒來也沒想著一朝一夕能找著好方子,倒是慢慢尋訪吧。好在也沒什麼大礙,沒準在京城借著京城王氣竟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