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一歎:“鳳丫頭是我寒了她心,我倒也不怪她。寶玉,唉,我現在怎麼有點看不透呢,竟是對誰都冷冰冰的,連林丫頭大婚他都沒反應。先聽說林丫頭訂婚他還吐血了呢。”隨即賈母神色微變,怒氣衝衝道:“那林丫頭真是個冷血的,竟是我病了都不來。”

鴛鴦不敢則聲,這半年多來有時候賈母就會莫名發怒,讓她有些害怕,許多事她看在眼裏,隻是心底裏不願相信自己伺候多年的老太太內裏竟是那樣狠毒的人。這也許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法,賈母能有鴛鴦實在是她的福氣。

賈母正在那兒大歎寥落,就見小丫頭進來道:“大太太來了。”

賈母哼了一聲道:“她倒還記得我這老婆子。”

王夫人進來請了安,神色頗為忸怩遲疑,賈母疑心道:“你有什麼事情。”

邢夫人半晌才長歎一聲道:“媳婦確實有件為難的事情,說起來竟是我們老爺的不是,隻是媳婦這麼多年也不敢管,隻說給老太太知道請老太太定奪,別錯怪了媳婦。”

賈母便一皺眉,不滿道:“拐什麼彎子,我不怪你就是。”

邢夫人未語先飛紅了麵皮,無奈道:“老爺總說身邊沒個可靠的人,今兒和我說倒是看準了一個,便讓媳婦來求老太太個恩典。媳婦知不妥,可也不敢說。”

賈母不耐道:“他又看上誰了,那麼大歲數兒子孫子一大群了竟還是這麼著。現在是什麼時候,他也不知道收斂。”

邢夫人陪笑應著瞟了瞟鴛鴦輕聲道:“是鴛鴦。”

啪嗒,鴛鴦手上的美人拳一下子掉在地上,臉唰得變得慘白。

賈母氣得坐起身冷笑道:“他倒會挑,你回去告訴他他打得什麼算盤我知道,你叫他死了這個心吧,別說鴛鴦,我身邊一個漿洗丫頭他也別想著。”

邢夫人暗暗叫苦,她就知道事不諧,到底碰了一鼻子灰,紅了臉出去了。賈母猶自喘著粗氣,看鴛鴦顫抖著垂淚,忙道:“好孩子你放心我定會護著你的。”話未完猛咳了幾聲竟是帶出一絲血痕來。鴛鴦大驚失色,賈母擺手道:“不妨,你也別大驚小怪,如今咱們娘們可是很討人嫌呢。”鴛鴦聽這話備感淒涼。賈母喘了幾口氣道:“大老爺哪裏是看上你,是看上你的地位了。府中上下都知道你就是我的一把總鑰匙,我事事都不瞞你,沒想竟是害了你。不過你放心我一天不把體己分了你就是安全的,哼,這點錢他們誰也別想拿到手,我可是留給我嫡親的孫子的。”鴛鴦聽了心一驚,原來大老爺打的是這主意,不禁越發覺得悲哀起來。

王夫人留在賈母屋中的眼線將邢夫人求鴛鴦之事告訴了王夫人,王夫人眼裏精光一閃,冷笑道:“大老爺倒精明。”說罷急忙跑道賈母屋子,見賈母正和鴛鴦說話,王夫人請了安道:“老太太今兒身子可有起色。”

賈母冷哼道:“還死不了,讓你失望了。”

王夫人眼中寒光一閃,隨即溫順道:“瞧老太太說得,您是家裏的主心骨,府裏事事可都指著您呢。”

賈母淡淡道:“別說這有的沒的,你有什麼事情。”

王夫人道:“媳婦今兒是來討老太太的示下,如今寶玉也成親也半年了,媳婦想著他屋子裏丫頭自從上次攆了也沒添什麼人,再說他好歹也是個大家公子隻一個正房也不像樣,媳婦想給他屋裏放幾個人。”

賈母蹙眉道:“如今寶玉身子未好,娶親原是應當的,姨娘就算了,等他病治好再說吧。”

王夫人心裏暗惱,陪笑道:“隻是他僅一個媳婦到底好說不好聽的,他這身子原能調理好,先放幾個人混著不強似以後病好了寶玉卻喜歡不起新人。”

賈母想了想道:“那就把翠縷和紫鵑升為姨娘吧。”

王夫人道:“媳婦想著再擱個能壓得住能協助媳婦的才好。媳婦看著鴛鴦如今被老太太調理的比那大家小姐都不差,手段見識也好模樣也好性情也和順,媳婦鬥膽想給寶玉討來。”

賈母氣得渾身亂戰罵道:“你們今兒是串通好了不氣死我不甘心吧,我統共就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你們還不放過。今兒我這話撂這而這丫頭我是要給她放出去自己成親去的,你們誰也甭惦記著。”

王夫人不滿道:“當寶玉的姨娘難道還委屈了她不成。”

鴛鴦忽然跪下哭道:“老太太,太太,今兒鴛鴦說句大膽的話,我這一輩子也不敢想什麼出去的事,若有造化死在老太太頭裏,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等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姑子去!如今二太太固然是好意,可我是鐵了心了,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要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支吾:這不是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裏頭長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