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金卷:長安風度(4)(2 / 3)

“先生,你好眼光,這是景德鎮新一代寫意派的大作,叫’珍珠釉’……”老頭子很會做生意,又在我耳邊殷切地介紹起來。

這彩陶女也不過尺把高,她的造型儼然若一具發育成熟的女人的軀體,渾圓飽滿又不乏曲線。她的膚色純淨典雅,頸部如玉,但不蒼白;腰部則為沉著的淺橙色;底部是鴿翅樣的青灰色;尤其是幾種顏色的過渡段,和諧自然富有一種神秘的底韻。陶麵上還描畫著一個手提葡萄籃兒的古代仕女,裙裾飄曳,鬢發漫卷,神采飛揚,旁邊有製作人的題款印章。既有彩陶之姿又具丹青之意,可以看出製作者的藝術水準。她還有一個獨到之處,渾身呈勻稱細密的如沙粒般的粗糙感,從而顯示出一股原始、粗獷、豪拙的民間之風。雅中有樸,樸中見雅,完全不像那種常見的描龍繡鳳的光滑如鏡的大路貨。

“這件’珍珠釉’係景德鎮一位年青的女藝術家製作,隨物有她親筆簽名的收藏證,是我這店裏獨一無二的珍品……”老頭子繼續介紹。

“多少錢?”我問。

老頭子說出的價格嚇了我一跳(出於商業原因,恕不寫出數字,以避做廣告之嫌),盡管這具彩陶女的獨特值那麼多錢,但絕不是我等一介書生隨意可以拿出的。

“能便宜多少?”我又問。

“我報的是最低價啦,你可以到別處去打聽打聽,任何地方沒有這麼好的東西也沒有這麼低的價格。”老頭子看出我動了心,竟奇貨可居般堅守高價。

我戀戀不舍地把彩陶女放回架上,對老頭子說我回去考慮考慮,然後離開了店鋪。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彩陶女活了,是一位似乎熟悉且又陌生的真人,她在我的房裏走來走去,一會兒談笑風生,一會兒憂鬱不語,最後,她坐到我的床頭來。我伸手去拉她,卻是空的,就醒了。

倚坐在床上,我想,無論如何我得把這具彩陶買回來,我太喜歡她了。但又一轉念,我還要穿衣吃飯,怎能夠忘乎所以地傾資去購買一件工藝品呢?就這樣猶豫不定許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如果老頭子肯將價錢再降低一些,我就抱她回來。

第二天下午,我又騎車經過彩陶店,口袋裏揣著準備好也能付得出的錢數,走了進去。

“你來了。”老頭子點頭打招呼,不像昨天那般熱情。

“我,我再來看看那件彩陶。”我向著擺放彩陶女的架位走去,誰知那地方是空的。心頭一驚,忙問:“那,那件彩陶賣出去了?”

“唉,別提了,賣不成了。”老頭子歎口氣兒,指了指牆角,我低頭一看,怎麼彩陶女豐了兩半,身首異處地扔在陰暗的角落裏。

“咋,咋能摔成這樣呢?”

“奇怪,昨晚上見鬼了。半夜裏聽見哐啷一聲,出來一看,她已摔破在地上。唉,早知道昨天便宜賣給你。陶器這東西,一摔破就沒用了。”

我蹲在地上,拾起裂為兩半的彩陶女,心頭一陣低沉哀傷。我鍾愛的彩陶女啊,你就這樣轉眼之間離我而去。你的斷自毀,是責怪我的優柔寡斷不肯出價呢,還是懲罰你的主人貪財求富不願讓你出門呢?再不就是自己的美色得到知遇人的欣賞,你完成了誕生的任務,然後自毀而去?如果是後者,那麼,你的出世完全是為了我,我又是多麼負心的一個漢子啊。

美,就這樣消失了,被我輕易地放走了。把譴責留給我,把思念留給我。

過了一些時日,我忽然想到:陶器都是成批燒製的,會不會又有一件同樣的彩陶女擺在那兒出售?於是我又去了陶器店,但店門已關閉,上麵貼著“此房出租”的紙條兒,一向鄰居,答曰:因生意不好,他們已撤回景德鎮去了。

水寫的大字

宏偉而古老的磚牆,將偌大的城池圍起來,形成嚴密的格局。城門洞,仿佛時光隧道,人們走進去,進入陰沉的曆史,須臾從這頭又穿出來,回到現實。

我住在城裏,每天要從城門洞裏穿越多次,每天都經受著歲月更迭的投影。

前一時,常看到一個賣報老頭的身影。他把裝著報紙的自行車撐在城牆邊,然後手揮一杆大筆,醮著小水桶裏的清水在地上寫字。他個子不高,瘦瘦的,穿一身工作報,戴一頂舊布帽子。他手中的筆有一米長,是家庭打掃衛生用得普通的拖把竹棍兒,筆頭也不是毛質,就是紮起來的一束布條。人行道上的石質地麵就是他的紙,他在上邊一遍一遍地寫著大字。老頭寫得是規整的楷書,內容幾乎不變,都是幾十年前流行的毛主席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