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好狗不咬人(1 / 2)

忽聽狗吠。兩條大黃狗,一前一後,朝邱慧天猛撲,雖咬不著他,卻驚了他的坐騎。

邱家內侄心道:有狗就有人家,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人狗不咬!倒是反而歡喜,便揚聲道:“哪位主人?麻煩把狗收收,我是送信的!”

無奈他那坐騎,是個小騾子,倒是黑毛白蹄生得俊,也有腳力,無奈膽子小。而那兩條狗固然沒出息,好處就是聲兒挺大,一前一後把住了路,狂吠不已,一來恐嚇入侵者、二來求聲援。

果然把其他狗、以及狗主人給叫出來了。

那狗主人但見個青衣小帽的年輕小廝,相貌周正,騎個慌毛燎蹄的小騾兒,在群狗聲討之中奮力收束韁繩,連聲:“莫撲莫撲!我是來送信的!”

那狗主人便喝住狗們。邱慧天鬆口氣,安撫了騾子,同狗主人見禮道:“我是城中林府當差的邱慧天,特來尋英大嬤嬤。”

狗主人道:“那是家母。”便同邱慧天見了禮,問明來意,遲疑:“今夜這樣晚了……”

邱慧天察知他言下之義,連忙挑明了道:“實在我們家姑娘有要事,非大嬤嬤不可。求大嬤嬤念在當年夫人的情份——”說著,懷中取出東西來。

那是一件填絲貼翠華勝。

所謂華勝,是製成花草形狀,插於髻上、或綴於額前的裝飾。邱慧天手中這一件,以銀掐絲,先掐粗絲——所謂的粗,也並不比梧桐葉柄粗多少——再填進細絲,這卻比頭發絲還細了。這般搭起金屬架子,即所謂“填絲”,立體精致,這份手工比金子還貴。上頭貼的是翡翠鳥羽,深碧動人,這種貴重羽飾往往配合在黃金上,輝煌惹眼。這件華勝的製作者卻獨運心思,棄金而從銀,盤出秀雅的蕙蘭骨架,而穩穩飾以翠羽,使得成品素碧相映、沉靜端莊,形質渾然一體。這份心思與手藝,令其脫離了一般“首飾”的範疇,而進入藝術品行列。

英大郎雖然不是珠寶商人,不過搭上眼,也知此物不凡。

“——雖然夜深,望大郎還是代為通傳,著我一見。”邱慧天誠懇行下禮去。

英姑正睡在自家搭砌的那石磚木梁小屋裏。上了年紀之後,她睡眠淺。狗叫聲把她驚醒,她心懸兒子,怕出了什麼事,坐起來,撥開窗板往外看。

今夜月明,她老眼也不算很花,正見兒子英大郎領著個客人、客人又牽著牲口,狗們在旁邊歡躍護送。一行人迤邐行來。

英姑唇角斜了斜,不知是個笑、還是冷笑。她摸索著打開箱子,取出珍藏已久的、最貴重而得體的衣物。

她剛把衣服穿好,大郎就進門來了:“娘——你醒了?有位客人——”

“知道了,讓他等等吧。”英姑對鏡,把頭發梳光順,穩穩勒上抹額,這才出來。

邱慧天坐在木桌邊,連忙起身見禮。他看這久仰大名的女人,年紀也並不很老,正介乎中年婦女和老太太之間,身材卻是高大,目光堅定、不怒而威,身著石青緞繡團花對襟衫子,下係黑地流水紋妝花緞裙子;花白頭發挽得一絲不亂,插兩對如意簪,勒著伽羅色薄絨抹額,正中以**象和絨混織,映燈生輝;腰上紺藍帶子,垂一雙白玉佩,應是藕節生花紋,燈下依稀可辨玉質頗佳。

邱慧天當時的感覺便是:有什麼樣的主子、有什麼樣的兵!閑居多年,深夜叫起,仍然儀容如此,當年她跟著林夫人的場麵,可想而知!

他恭恭敬敬唱下喏去。

英姑也上下打量邱慧天,眼中微露笑意,道:“你想必是老爺跟前得力的人了?”

邱慧天連稱不敢:“小的隻是池圃的幫傭,蒙姑母說情才進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