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金吾不禁雪嶺香(1 / 2)

窗外,漸沉的夜色裏,嫣紅蜜黃的燈火次第燃起。

福珞正待與三娘拉唐靜軒來說話,卻發現唐靜軒不見了。這下真叫福珞心亂如麻:難道他跑回唐府去了?雲舟偏頭看見她們的迷惑,抿嘴一笑。這笑容落在福珞眼裏,福珞索性老著麵皮上來拉著她的袖角問:“四姐姐,你說他是到哪裏去了呢?”

唐靜軒既然出了唐府,就絕不會在此時趕回去。

他穿過陸續亮起的街巷,往旁邊的山峰去。

繁華如花正放,月色如銀,金吾不禁,是這般熱鬧到不堪的時節,他爬上連最簡單的六角琉璃燈都沒有一盞的冷清山頭,抱膝孤坐,回頭去看人間燈火,隔了這半個山頭的鬆風,灑了一層銀霜,仿佛也寧諡了。

他長籲一口氣,坐了足足半個更點,身心俱澄,以為這份情懷唯己獨有,想不到卻有人找了過來?

誰?他福家的表妹福珞。

唐靜軒覺得這位表妹是他的克星!要說討厭吧?福家獨女呢!又熱情好心大方。他於情於理不能說討厭。要說有好感吧……他總覺得他一不小心就被她欺負了!

譬如這次清雅的遊坐,豈不又要被她毀了?

唐靜軒滿頭的黑線,往山影裏麵躲。

忽聽福珞一聲脆叫:“找到你了!還往哪兒躲?”

唐靜軒正鬱悶:這下完了……

咦,有誰在他頭裏出來了?

一抹還挺嬌俏的身影,在他前麵那棵樹下被福珞捉了出來。福珞奇道:“謝七妹妹,你怎麼在這裏?怎麼不掌燈?”

正是雲蕙,聽了福珞問話,當即答道:“月色正好,點了燈,怕亂了月色嘛!福姐姐,要看燈,街市裏都有,可是在這山上看它們,特別靜,好像被夜色洗過一樣,你說是不是?”

唐靜軒心裏當時就“噔”的一下。他自己心底的話,從另一個人嘴裏說出來,這個人對他來說,一下子比手足還親密。

他偷偷探出半張臉去看,但見樹下幾個丫頭,簇擁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雙髻溜光水滑,斜插短蘇瓊簪、後襯月牙花鈿分心,耳畔一對小小綠滴淚翡翠墜子,著桃紅衫兒,秋香地竹影紋滾青辮兒褙子,係湖綠纏枝蓮裙子,裙下微露蝶花絲鞋尖兒。側過身來,可見到鳳眼角微微上翹,鼻尖線條極可愛,正在女孩子向女人過渡的時候。她已經清楚的意識到她的綠耳墜在頰邊搖晃時,會襯得她微微上挑的鳳眼角兒多麼俏皮,還有她的新衣袖口,露著她精心養長的指甲,又有多麼嬌媚,卻不知道這種俏皮和嬌媚到底會在男性心裏激起怎樣的感觸。正因不了解,所以她有的動作過火了一點,有的地方卻又不夠。

唐靜軒生起一種惋惜,像見到朵還沒綻開、就被蟲子蝕了的花。

福珞踮起腳,看看左右:“你在這兒,還見到別的人沒有?”

雲蕙搖頭:“福姐姐你找人麼?不如我們分頭好了。”分一朵花給福珞,吃吃笑道,“黑些也不怕,你佩著這花香,我總能知道你在哪裏。”

本該是重量級的一擊,但唐靜軒不久之前才在一個稚子口中聽過這風雅異常的措辭,很快再在謝家姑娘的嘴裏聽到,隻微微皺了皺眉。

他慢慢從原來藏身之處出來。

“呀!”福珞拍手,“原來你在這裏!”

雲蕙很守禮的背過身,眼風忍不住打量地上他的影子。還真是長身玉立的公子呢!不知麵龐可有人家說得那樣好?僅次於大哥哥了?若四姐姐幫她出的主意能奏效……

她臉上發燙:這真叫攀上高枝去了。

“是啊。”唐靜軒在那邊輕言慢語答福珞道,“原來你們也在這裏。”

盂蘭節到了。

這個節日的白天,除了齋僧等法事之外,街市裏無非也就是個熱鬧,雖有應節物色,歸根到底也與平常節日無甚差別。直要到夜幕降臨,人潮向江邊聚攏。這才是今夜的高潮。按習俗,這個節日,會在水上放燈,將冤孽放走、也為靈魂引路。若家裏有孩子的,還會在水燈上加放一些麵捏的小人、小動物,說是能做了孩子的替身,喂惡鬼去,好把孩子的罪過給頂了。

雲嶺是小孩子,謝府特為她放了一大片水燈並麵食,怕不有上百盞。大少奶奶給雲劍生的孩子,還在吃奶,並未取學名,人隻叫“大哥兒”,這會兒發著奶癬,不便抱出來,隻放了燈,比雲嶺的又多些。其他人家倒也有成百的手筆,給大哥兒和雲嶺的這些燈卻承了碧玉的巧思,邊上一圈的燈做雪色,用了各種雪花形狀,當中的燈盞卻全是青綠的,遠遠看來,就如一片綿延山嶺,托起玉骨冰清,燈前麵食,則做梅紅,點點嫣嫣,好不可愛!

雲波離十歲還差一點兒,勉強仍屬於孩子的範疇,也有燈可放。那些燈與麵食是她生母大姨娘親自挑選的,也都是市麵上能買到的精品了,一放出來,比之大哥兒、雲嶺那雪嶺梅香的氣勢與寓意,卻遠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