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嬤嬤已接了話笑道:“說起這個,我們那邊太太要謝謝這邊大太太呢!委實是好的,怕是哪家朝奉專門孝敬府上的,外頭哪買得著這麼料足的。”
主子說話,下人原不該插嘴,但她是老嬤嬤,極有體麵,在這裏又是客,又打著太太的旗號,雲舟隻有正坐笑道:“嬤嬤太客氣!這一碗東西算得什麼?”娘家嬤嬤應道:“四姑娘說得是!都是親戚,我們那邊太太盼著姑娘們多去走動走動呢!”雲舟客套了幾句,勸大少奶奶多多休息,便去了。
娘家嬤嬤看著大少奶奶道:“我的好小姐哎!你怎麼出了嫁,生了兒,還是這麼實誠。”
大少奶奶臉上便有點紅紅的,嘟著嘴道:“我又實誠什麼了?”
漓桃看著門。娘家嬤嬤對著大少奶奶道:“大人(注)賞的吃食,姑娘轉賞了下人,原也沒什麼,對著人家的小姐說出來,倒像當麵給人打回去似的,虧得謝四小姐是出了名的忠厚,不揪姑娘的錯兒。姑娘卻也犯不著直說。隻道吃完了,又誇一句好。人家管姑娘是幾個人吃完的呢?這豈不光鮮?偏要說直了,嬤嬤在這兒,還能幫著圓圓場,下次姑娘卻得曉得些了!又勸這邊老太太避涼的事兒。老身也聽說謝府老太太往常都去避暑的,今年怎麼熱天過半了還沒動靜?總有她的道理。姑娘怎麼好貿貿然就去勸?就算去,上頭還有婆婆哪!姑娘要跟太婆盡孝,也得先過著婆婆。人家小姐叫你,是小姑子親愛。姑娘要不過了婆婆就跟著姑子去了,這又是姑娘沒周到。虧得這裏四小姐真是好人,替姑娘想著,還讚著姑娘,若換了哪個小姐——嗐!嬤嬤都聽說了——姑娘還是自家小心著點兒!凡事多奉著婆婆,總歸沒錯的。”
教訓到這兒,都是好的,但娘家嬤嬤隨後話就有些岔開去了,先說著婆婆跟親娘總是不一樣的,叫大少奶奶多注意……好吧,這也算是扣題。再之後則說著謝府家大、人雜,姑娘在這邊做媳婦是不容易的,嬤嬤都知道……
這就太招淚了!
大少奶奶自生產完之後,本就易哭易感,將近一年,好容易才把心緒養得正常了些,聽她一言,頓時又紅了眼眶,拿起帕子來印著眼角,惱道:“我才好了些,你又來勾我!”
娘家嬤嬤忙謝罪,又說些閑話來,引得大少奶奶重又笑了。至晚,大少奶奶受著娘家嬤嬤的指點,便到大太太這裏來請安,並帶些瓜李孝敬大太太。
天實在是熱,大少奶奶著涼紗衣裳,揣著湃涼了的巾子,有丫頭打著扇,到了大太太這兒,還是微微的汗。
大太太性情整肅,見人講究衣妝齊整,但這樣的天氣裏,連她都有些吃不消,故此這兩三個月裏,隻有沒太陽的時候才會客。大少奶奶到這裏,聽說林姑娘已來過了。
天熱,書塾也歇了功課。隻有偶爾幾個特別用功、又不必舉家去其他地方避暑的學生,譬如澹台以,還可以跟先生切磋一下。這種切磋據說也是脫略了行跡的。大家赤膊來交鋒字眼、研討斯文。哦,還有謝雲劍!據說他還是每天一大早練拳走馬,出一大身的汗,痛痛快快澆了澡,衣袍也不穿回去了,就這麼涼敞著跟先生啃八股文——
對,就連被譽為“朱門風流謝大”的謝大公子,這上下都收心專攻八股文了。而“柴扉墨重澹台”的澹台以呢?也是今年去秋試,但跟先生說的還是詩詞歌賦,間或也有說到四書五經某字某句的,純學術研究,並不專為應試。先生固然喜歡這種學術型的學生,但也難免要提醒他:“功名要緊。你有個功名,府上也寬裕了。”
澹台以便把八股的章法從頭背一遍,足足背了兩刻鍾,然後問先生:“有沒有錯?”
沒有。
澹台以再把四書五經從後麵開始倒著背。這次,先生及時叫停:“可以了可以了,我知道你會了。”
澹台以便問:“那先生看,我們現在不談詩文,準備考試,那不碰詩文,更準備什麼?”先生眨巴眨巴眼睛:“多背幾篇範文?”
澹台以開始背範文。先生再次叫停:“你!你你你!難道把天下所有中了舉的文章都背下來了不成?”
澹台以道:“不是的。是能看到的,又確實是好的文章。中了舉的也有差的文章,那種我背不了的。”
“好吧。”先生道,“那我們就討論詩文與經學吧……”雖然不是直接押題的學問,好歹文筆精進、學問更透徹了,理論上來說中舉的可能性更高。剩下的,就全看天意了。